此時再有一個時辰便近黃昏,北山頭那般空曠寂靜,隻有一輪金烏,就那樣斜斜地躺在西邊天空,從扶桑花海深處吹來的風在四下裏化開,滿溢花粉甜香,火紅的一片,漫卷豔豔芳華,在風裏舒張開來,襯得其上安靜躺著的祁嫋嫋藍衣皎潔,有如仙子。
祁嫋嫋此時闔上雙眼,全身放鬆下來,方才北鴻寨外的踢踏馬蹄,刀劍相撞這樣的嘈雜之聲都盡數從少女的腦海中退隱,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刻,嫋嫋想了很多,她覺得天音若是中了那一刀,便很有可能直刺要害,救不回來,但是自己不一樣,蛟魚族人不會輕易喪命,那柄匕首,也隻是讓自己流一點血,損失一點護身靈力,若是自己因為這受傷,以致現出原形,那便回紫陽宮去療養一段日子,大不了便是挨父皇一頓罵。
嫋嫋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兒,她想到這裏的時候,還要猜一猜看到自己受傷,殷離是什麼樣的表情,冥王總是板著一張臉,都沒有多餘表情。
祁嫋嫋想得這麼多,便迷迷糊糊的覺得周遭安靜下來,靜得縹緲,似沉睡在夢中,像是一片羽毛,悠悠,晃晃,在空氣裏飄,而那層層疊疊,疊疊層層的夢裏,隻聽得遠古有一陣陣鍾鳴聲傳過來,低沉溫和。
烏羽此時張開雙翼,飛上離扶桑花數丈的天空,火紅花海上,烏羽盯著那藍色身影咬一咬牙,再深吸一口氣。
公主,但願烏羽能撐過來。
黑袍女子纖細瑩白的手掌上下翻飛,挽出一朵帶著妖異紅光的花來,眼角的翼族圖騰因為烏羽此時運用靈力而由黑色逐漸變成紅色,周身開始鼓起一陣風來,卷成一團,將女子往日高束的發衝散開來。
蒼穹之上,便是一身黑色紗裙的女子,一如平常冷淡的容顏,扶桑花海,是平靜躺著的少女,一黑一藍,光輝照耀之處,出現一條紅色絲線,極輕極淡。
這一條紅線,烏羽在萬年前見過的,那時自己生命垂危,金黃色的細軟海沙粘在她帶血的黑色羽毛上,她小小的黑色一團瑟縮著,身上都是被雷劈中的痕跡,一陣陣湧來的浪花,把她衝得向前一些,又向後一些,她僅存的一點靈力隻夠維持她的呼吸,彼時那隻小烏鴉已經做好死的準備,可那個穿著白紗裙的少女卻是出現了,身姿曼妙,步履輕盈,好像是踏著雲彩而來,她伸出雙手,掌心出現一條紅色絲線,慢慢把烏羽整個兒給包住了,黑色小烏鴉身上的傷口開始愈合,靈力也得到恢複。
“從此以後,你便叫烏羽吧,待在我的身邊,我教你怎麼樣修仙。”
少女的笑一如烏羽想象的那樣溫柔,宛若春草凝碧,烏羽在少女手心撲騰一下翅膀,用黃色的尖嘴啄了一下少女的手掌。
這一幕,到如今已經過了好幾萬年了,可是烏羽記得清清楚楚,一點也沒忘。
北山頭那些重瓣扶桑的花蕊隨著烏羽施法開始射出一星子黃光,緋紅花片也變得迷迷糊糊,隻剩得一團紅色光影。
空氣這般安靜,北山頭的人們不敢多說一句話,心是一樣懸在高處,烏羽額頭冒汗,哪怕知道這樣的方法一定能救回公主,卻也同樣擔心自己靈力不濟,不足以支撐整場術數。
烏羽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她很快便感知到一股比自己更為醇厚的法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進來,和自己的靈力交融在一起,烏羽此時餘光看向殷離,見男子神色一如往常,隻是左掌此刻也同樣向著花海輸送法力。
本細細長長,馬上要斷掉的紅線開始慢慢變得具體起來,紅光也愈來愈盛。
約莫過半個時辰的功夫,烏羽長吐一口氣,收起雙翼落至黃土地,女子的腿還有些發軟,天音在暗中扶了一把,才不至於跌倒。
花海上的女子,不久便睜開了雙眼,睫毛輕顫,緩緩坐起身來,還調皮地伸個懶腰,看那樣子,好像是睡了個舒服的午覺。
祁嫋嫋低頭看看自己胸口,傷口已經愈合,不留一點痕跡,四肢也十分有力,全身經絡疏通,很是舒爽。
“哈哈!”
嫋嫋脆生生地笑道,便要朝等她許久的眾人過來。
等候的一行人終於都揚起嘴角,看少女踏步而來,身後開得妖嬈的扶桑以極快的速度衰敗下來,花瓣變為枯黃,低垂下來,之後便是皺縮得愈來愈小,最後化為一抹黑灰,落盡塵土裏,隻留得柔嫩枝柯,輕柔晃動,而祁嫋嫋背後,火紅的雙翼正徐徐舒展開,隻是不為具象的,而是發著光亮的虛影,出現不過須臾之間,等眾人回過神來,那紅色雙翼便又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