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風,王淼已死,你該認清現實了。”
天音收起手中銀槍,背過身去,看著外麵的雨幕越發厚重,以及天邊忽閃忽現的紫色雷光,冷冷吐出這樣一句話。
照理說,奸臣已然鏟除,為自己逝去的夫君報仇,天音心中當是十分暢快,可她此時隻覺胸口滯悶,眼眶發紅,幾欲落淚,她身上的擔子,反倒是越來越重。
王淼已死,又能怎樣呢?昔日忠貞報國的封家便再也回不來了,那些封府舊人所受的苦難與侮辱,隻是一人身死便可償還的嗎?
天音不再講話,女子看著殿外的烏桕樹葉被風吹落,隻希望那個男人不要來,便是現下這般靜靜待著,等這暴風雨停下,一切就會過去。
可男子未如天音所想,他還是出現了,從雨幕中走來,穿著銀色軟甲,還是往日英勇剛正的少年將軍,一步一步靠近殿門。
女子想要說點什麼,但終究是把話咽下去,默默的退到祁嫋嫋他們身邊。
“啊,”
宇文風的確是看見了,外麵走來的高大男子身影,他牙齒咬緊,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一股冷氣,從地底傳出,直刺他脊背,他抬起頭來看時便見黑夜裏那人的麵孔越來越清晰。
是怎樣熟悉的一張臉啊,他算是看著長大的吧,可是麵孔還是那樣,氣質卻是變了,從前那雙銳利的眼睛裏都是敬重,而如今卻是透骨的絕望。
“是,是奕小子啊!”
宇文風多半是魔怔了,見到早在三年前死去的舊人出現在自己麵前竟不見絲毫慌亂,還打起了招呼來。
“陛下,封奕擔不起你這一聲奕小子。”
封奕抿緊嘴唇,費了好些氣力才把要說的話說出來,他能夠指責王淼,質問王淼,卻做不到對著宇文風問上一句“你如何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你到底將封家多年的努力功勳看做了什麼?封家赤膽忠心,可你當成什麼,雞肋嗎?糟粕垃圾嗎?你為何不想想,你如何對得起追雲國百姓!”
縱使封奕有這麼多要問,可到最後從男子顫抖發白的嘴唇吐出來的隻有淺淺淡淡的一句。
“我把封家軍,帶回來了。”
宇文風準備了千萬種說辭,可封奕平淡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他睜大眼睛,盯著封奕看的時候,腦海裏翻騰出無數麵前將軍的幼年事情來。
他記得有個十歲的孩子,從樹上摔下來,隻因為他要摘那個最大的蜜桃送給自己,
記憶裏那個才及弱冠的少年,意氣風發的站在朝陽裏,昂首挺胸的說話,
“陛下,你賜給臣的各家少女臣都不喜,封家男兒就當上戰場保家衛國,我封奕要找的女子必定不是柔弱的官家小姐,皇家公主,我的妻子,便要是與我比肩,和我一同騎馬打仗的巾幗英雄!”
“好,朕準了,你的妻子便由你自己來找。”
說話的帝王滿臉慈愛,對這個少年投以欣賞的目光。
隻是這些早早便隨三年前封家的沒落而消散了,便似衣襟上的塵土,用手輕輕一單就落下,又或是風一吹,一點兒蹤跡都找不到,可宇文風午夜夢回還可見得封家軍在戰場殺敵,群臣朝拜之時,恍恍惚惚,有隱秘的聲響在自己腦海裏炸開,隨之蔓延全身上下,讓他終的升起愧疚來。
不管是宇文風,還是封奕,都是默的陷進過往離去,硬生生同現下的狂風驟雨隔絕開來,站於角落的一群人靜靜地看著兩人,祁嫋嫋將自己的手伸到天音那裏去,捏了捏女子掌心,投以她一個安慰性的點頭。
“好。”
宇文風說完話,垂下紅腫酸澀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陛下,葬了太後吧!”
封奕說完這句,便踏步走出去,偉岸的身影,融到雨幕裏,等宇文風再回過神來時,殿內的人都已經不見了,除卻那些早便喪命的死屍,隻餘自己一個,他此時覺得渾身發冷,血液凝滯,連骨髓也生出無盡痛意來,很想大聲哭出來的時候,宇文風卻發現,自己連眼淚也擠不出來了。
早便說過,暴風雨總是會過去的,皇宮的漫漫長夜雖是冰冷刺骨,可到底太陽還是出來了,雨也停了,街上百姓起身的時候屋簷上還有些積水,滴滴答答的落下來,可天空十分晴朗,又高又遠的,寬敞明亮,空氣裏還有一股十分清新的泥土腥氣,讓人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
“虎娃子,你又跑哪裏去瘋耍!”
不知從哪裏響起來婦人的怒喝,緊隨著還有個男孩嗬嗬不止的笑聲。
“殷離,這個時候便很好。”
少女坐在幹爽的屋頂,吹著涼風,眼睛閃閃發光,還深深吸了一口鮮甜的空氣,轉過頭看看坐在身邊的男子,
“你聞聞,連空氣也這樣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