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胡子老板的話，馬尼切的笑容又浮現出來。這一次浮現的過程遠比上一次慢了許多，那笑意就在別人的注視下一幀一幀地顯現，好像是從深深的水底浮起一般，而且透出極為強烈的陌生感和疏離感，如同有一道無形的鴻溝在他跟胡子老板及其他人之間劃出了界限。
“我好傻。您還是您，我還是我。可我愛……”
馬尼切的精神突然好起來，說話也流暢多了，他甚至動了動肩頭，似乎想伸出手去，可他忘了自己已失去了手臂。緊接著他的聲音毫無征兆地斷了，嘴明明在開闔，卻發不出任何聲響。胡子老板俯下身子傾聽，抬起頭來不斷出語呼喚，但是兩人的交流被永遠隔斷了。
幾息之後，馬尼切停止了呼吸，臨死時嘴還微張著，像一條探出水麵呼吸的魚。
……
胡子老板果如自己所說，主動跟著灰袍人一起離去。他跟灰袍人達成了默契，這件事跟列尼和羅尼無幹。為了配合灰袍人的行動，他甚至向灰袍人借了件灰袍披上，便於混在灰袍人中不被認出。直到一群灰袍人簇擁著他走出好遠，眾人才明白他不是沒有動手。
列尼在二樓上瞧得異常清楚，那隻風車耳環自馬尼切死去的一刻就開始旋轉。起初風車在圓環中轉動，轉轉停停，像被風吹拂，又像身體顫抖所致。等到胡子老板與灰袍首領擦身而過時，風車轉到了極致，倏忽間又停了，胡子老板看都沒看對方，便邁步走了過去。
眼見胡子老板出門，死去的灰袍人被漸漸熄滅的火焰燒成了飛灰，灰袍首領才領著餘下的眾人默哀，而後也轉身離開。
灰袍首領轉身時陡然一頓，落後了別人半個身位，便再也沒有趕上同伴的腳步。他如同一尊沙人，瞬間醒悟到自己身體的本質，然後就嘩啦一聲分解為無數的“沙粒”散落到地板上。一縷未熄的火苗趁機撲上，將“沙粒”全部吞沒。等到其他灰袍人反應過來，灰袍首領存在於世間的一切痕跡都已找不到了。
餘下的灰袍人沒有聲張，向前方戴耳環的人影投去極其驚懼的目光，急忙跟了上去。
列尼和羅西下得樓來，四壁上的金線幾乎褪盡。兩人掩門而出，遊行隊伍已經越過第9區，大集市重新開張了。明明隻有一牆之隔，街邊的商販對鋪內發生的事竟一無所知。那個提醒胡子老板有客來的商販還向兩人熱情地打招呼。列尼朝灰袍人離開的方向望去，那個被擁在中間、周圍人明顯與其保持距離的灰袍背影好像一下老去了許多，佝僂著背，頭向前半抻著，渾身透著僵硬。
快要走出大集市，列尼和羅西才聽到後麵轟隆一聲，那座店鋪塌掉了大半。漫天的灰塵中似有白色的人影竄過，控製了店鋪四周，驅散了準備圍觀的人群。
列尼沒有心思再去看了。他接受了胡子老板或者說那位鄧肯少主的囑托，要把空間口袋裏的馬尼切屍體好好收殮，暫時先埋葬到特倫多的郊外，等日後有機會再遷回六郡。
經曆了這一番激動人心的周折，列尼喪失了遊覽的興趣，馬尼切的音容舉止總在他腦海閃回，特倫多的輝煌燈光夜景也變得黯淡無味起來。
他現在唯一渴望的就是跟羅西回家，回到熟悉的梵德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