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距今大約五年前,在父母膝下歡度元旦以後,便起程赴九州旅行,是在由熊本到大分橫越九州島時發生的事。”
“大清早起,便和弟弟兩人穿上綁腿草鞋,高高興興地離開了熊本。當天,走到名為立野的驛站時,太陽還很高,翌日,太陽尚未升起,便從立野出發。為實踐登阿蘇山的夙願,仰望著從阿蘇山冒出的白煙,踏著寒霜,走過棧橋,偏又走了冤枉路,中午總算來到接近山頂處。抵達噴火口時,大概中午一時已過。熊本這地方原本就溫暖,加上又是個無風的晴天,盡管時值隆冬,在六千尺的高山上也不感覺特別的冷。山顛由於從噴火口冒出的水蒸氣結凍,披上一層白,但其餘的地方,全山看不見一點兒雪。隻有掛霜的白色枯草在風中抖動。在這裏那裏的斷崖上,殘留著紅色或是黑色的焦土,標誌著這裏是舊噴火口的遺址。那滿目荒涼的景象,非筆墨所能形容。描繪這景色,我想該屬於你的領域了。
“我首先登到噴火口的邊上,或俯視那駭人的深淵,或環視四周的奇觀。終因山頂寒風刺骨,無法忍受,遂從火山口下返。在阿蘇神社旁有個小屋,便在此處歇腳,喝一點粗茶,啃口飯團子,恢複一下精力之後,重又登上火山口。
“這時已是紅日西斜,籠罩著肥後平原的雲靄,被日光染成與眼前的斷崖一樣的紅色。高拔群峰之上的圓錐形九重嶺的山麓,那幾裏地之廣的高原上,遍地的枯草披上了夕陽的彩衣,空氣澄澈如水,連人和馬走動的形影都隱約可見。天高地闊,而在腳下卻發出可怕的巨響,白煙滾滾直衝雲霄,這濃煙在空中一轉,掠過崇山峻嶺,飄散在遠處的天際。這驚心動魄的畫麵,真不知該說它是壯,是美,還是慘。我一時間沉默不語,石像般呆立在那裏。這時不禁從心底湧出天地悠悠之感和以人類的存在為奇等想法。
“而尤其吸引我的,是在九重嶺與阿蘇山之間的一塊大窪地。據說這裏是從前世界上最大的噴火口的遺址。果然不錯,向下俯視時,隻見九重嶺的高原直下千丈,幾裏地長的懸崖絕壁環抱著窪地西方。男體山麓的噴火口變成了明媚幽邃的中禪寺湖。而這大噴火口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五穀豐收的幾十萬公畝的良田。其間點綴著幾個村莊,連林木和麥田一齊籠罩在斜陽的餘暉之中。這夜,我伸開疲乏的兩腿進入夢鄉的驛站——宮地,便在這窪地裏。兩人本想,倒不如在山上的小屋過夜,以便觀賞夜間噴火的奇景,但因為心急,終於決定下山,向宮地走了下來。下山比上山坡度平緩,兩人在山尾和峽穀中間的枯草裏的羊腸小路上疾走。快接近村落時,超越了幾匹馱著幹草的馬。往周圍一看,在這裏那裏的山尾小路上,有不少披著夕陽、響著馬鈴的人和馬,朝山麓返回。雖然山麓就在眼前,但怎麼走也到不了村莊。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便甩開大步快步前進,最後竟朝下奔跑起來。
“來到村莊時,已是暮色蒼茫了。村中的日暮別有一番景象:壯年男女忙於結束一天的勞動;孩子們聚集在昏暗的籬笆旁,或是在可以望見灶中火光的房簷下笑著,唱著,哭著。雖說哪裏的村莊都一樣,但我們從荒涼的阿蘇山草原上跑下來,突然投身於這其樂融融的人寰之中,這情景給予我的感受之深是從未有過的。兩人拖著疲乏的步子,雖說有日暮路遙之歎,但仍懷著眷戀之情,以宮地為今夜投宿之地,匆忙趕路。
“走過村莊,再度進入田野山林時,早已日沒天黑,兩人的影子清楚地投在道上。回首西邊,在阿蘇山支脈的一座山峰右邊已升起新月,把這窪地裏的各個村落視若己物般地放出清澄如水的青光。白天呈白色的噴煙,被月光染成灰色,直衝藍琉璃色的太空,這景象既駭人又美麗。來到一座寬度比長度還長的橋上,才暫且憑欄歇,一歇乏透了兩腿,望著變幻莫測的噴煙,無心地聽著村中傳來的人語聲。驀地清晰地聽見從來路那邊傳來裝貨大車的響聲在林木中回蕩著,響徹山野,徐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