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驀然覺得我已經伏在美妙宇宙的懷裏,我忘去了一切煩擾疲勞和世間種種,像嬰兒躺在溫軟的搖籃裏一樣。
“喂,走哪!”忽然驚覺我的甜夢,隻得睜著惺忪的眼,冒著冷風,拉著領路的人棍子走,那樣子大約像牽牛上樹一樣費力氣吧!
愈走上去風愈大起來,山頂上沙子因風吹下來,令人不能睜目,大約又走了兩三中裏,到了一石室,據說是不動嶽六合目,大家又停下來。
大家皆跑進石室避風,有人吃雞蛋紅豆充饑。
這裏不知又高了多少,喘氣都覺得費勁,風太猛,雖有人牽著走也走不動了。有一些人自知不能上去,有一些人還鼓著勇氣,非到頂上不可,末了分了兩組,願上願下的平均起各一半,我當然歸願下得了,但是對於繼續上去的人,心中不免有些羨慕與妒嫉。
我們一行十二人歇息夠了,叫領路的帶我們走下山到禦殿場坐火車回東京。領路的也不識路,幾乎走錯了,幸而山上的人指引我們上了中國,由山腰穿過去須走口之六合目,由彼間下砂走道直到須走口,由彼乘自動車去禦殿場。
我們依指引的路走下山去,不想山腰之路,亦無所謂路,隻是在山腰斜坡處,走出一些道路印子來就是了。山腰上大概皆火山燒過鬆脆之岩石,常有一段路為鬆脆石沙子,腳一踏下去,岩石就會鬆落下來,或石沙子一鬆,紛紛滾下山去。那時風勢極猛,由山頂直吹下來,左右又無可以攀扶的樹木或岩石,每每腳踏著鬆脆石子,身子一歪,便跌倒,風又迎頭吹住,想爬起來很不容易。在風沙裏眼也睜不開,如若一不留神,隨風跌倒幾千尺深的山底也是意中事。我起先差不多給風絆住不能動了,瀅也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了,幸而有曾君江淮幫助,方才過了這一條危險萬狀的山腰。這山腰算來隻約有四五中裏長,費時約二點多鍾吧,在我已經似乎走了一年了。那時時刻刻有跌下深淵的恐懼與興奮,現在想來,宛如隔世的事。
近午時大家走進了一條羊腸曲道,兩旁小樹扶疏,少避風勢,過一上流融雪之大岩石時,大家坐下歇憩吃幹糧,再前行便到須走口之六合目茶店。
這一條路並不難行,大家稍微休息吃茶,買了新草鞋穿上,棄了舊的便走下山。
此間下山路為砂走道,路之斜度甚直。足下皆鬆脆之石砂,走時扶杖隨砂子滑溜下去,便可步行如飛,毫不吃力。腳常常插入砂石裏,穿鞋入了砂子便不能走路,所以非穿草鞋不可。我穿著日本分趾的襪子,用足尖不大好走,隻好用足跟走,襪子被砂子磨破了,隻好快些趕下山去。砂走道約有中國十二三裏,既無店鋪可購鞋襪,連可以休息坐下的大樹也沒有一棵,地上因為是大成岩石砂子,連草也不多見。
在砂走道上走了兩個多鍾頭,腳倒不覺疲乏,但是持杖的手臂很有些發酸,大約用它的力量最多吧。到一合目太郎房之茶店吃茶餅少息。並買紀念明信片。然後分乘兩輛馬車往須走口。
馬車每人八十錢坐八人極擁擠了,路複非常不平,左右搖撼,車中人如坐十幾年前的北京騾子車一樣受苦。忽然驟雨打入車內,我的衣服背後都濕了。
在車上一無風景可看,路旁鬆杉樹皆不大,亦無名勝所,大家皆垂頭昏昏然被夢魘糾纏,約一時間才到了須走口。
到了須走口茶店休息少時,大家跑到須走口登山前一石碑處攝影,時驟雨淋漓,照好了一片,忽聽茶店前幾個男子高喊“不能在那裏照像”,我們回頭一看,始知我們仍在皇太子登山紀念碑前,大家一笑跑回茶店去。
茶店前有汽車與公共汽車去禦殿場的,我們想趕四點鍾的火車回東京,所以叫了一輛通常用的汽車,每人五十錢。不意車夫甚狡,非八人坐上不肯開車。我們歸心如箭,隻好認晦氣坐上去,車內當然擠得很了。
到了禦殿場車站,買票上車,三等車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大都穿白衣拿著金剛杖的朝山人,我與瀅隻好坐上二等車,換了票才安然坐下,夜來的睡不足與一天的疲勞,這時候才覺到了。
途中買了一盒便飯,包裹紙的上麵印著拙劣筆畫的富士山,我一手便把這張紙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