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瘦鵑(2 / 3)

船從富陽到嚴州的一段,沿江數百裏,真個如在畫圖中行。那青青的山,可以明你的眼,那綠綠的水,可以洗淨你的髒腑;無怪當初嚴子陵先生要薄高官而不為,死心塌地的隱居在富春山上,以垂釣自娛了。富陽以出產草紙著名,是一個大縣。我經過兩次,隻為船不攏岸,都不曾上去觀光,可是遙望鱗次櫛比的屋宇,和岸邊的無數船隻,就可想像到那裏的繁榮。

桐廬在富陽縣西,置於三國吳的時代,真是一個很古老的縣治了。在明代和清代,屬於嚴州府,民國以來,改屬金華,因為這是往遊釣台和通往安徽的必經之路,遊人和客商,都得在這裏逗留一下,所以沿江一帶,就特別繁榮起來。

過了桐廬,更向西去,約四五十裏之遙,就到了富春山。山上有東西二台,東台是後漢嚴子陵釣台,西台是南宋謝皋羽哭文天祥處,都是有名的古跡。可是我們這時急於趕路,不及登山遊覽,但是想到一位高士,一位忠臣,東西台兩兩對峙,平分春色,也可使富春山水,增光不少。

自釣台到嚴州,一路好山好水,真是目不暇接,美不勝收。嚴州本為府治,置於明代,民國以後,改為建德縣。我在嚴州曾盤桓半天,在江邊的茶樓上與吳獻書前輩品茗談天,飽看水光山色。當夜在船上過宿;賦得絕句四首:“浮家泛宅如沙鷗,欸乃聲繁似越謳;聽雨無聊耽午睡,蘭橈搖夢下嚴州。”“玲瓏樓閣峨峨立,品茗清淡逸興賒;塔影亭亭如好女,一江春水綠於茶。”粼粼碧水如羅,漁父扁舟掛網回;生長煙波生計足,鸕鶿並載賣魚來。”“燈火星星隨水動,嚴州城外客船多;篷窗夜聽瀟瀟雨,江上明朝的綠波。”

從富春江入新安江而達屯溪,一路上有許多急灘,據船夫說:共有大灘七十二,小灘一百幾,他是不是過甚其詞,我們可也無從知道了。在上灘時,船上的氣氛,確是非常緊張,把舵的把舵,撐篙的撐篙,背纖的背纖,呐喊的呐喊,完全是力的表現。兒子錚曾有過一篇記上灘的文字,摘錄幾節如下:“洶湧的水流,排山倒海似的衝來,對著船猛烈的撞擊,發出了一陣陣咆哮之聲。船老大雄赳赳地站在船頭,把一根又長又粗的頂端鑲嵌鐵尖的竹篙,猛力地直刺到江底的無數石塊之間,把粗的一頭插在自己的肩窩裏,同時又把腳踏在船尖的橫杠上,橫著身子,頸脖上凸出了青筋,滿臉漲得緋紅。當他把腳盡力挺直時,肚子一突,便發出了一陣‘唷——嘿’的掙紮聲。船才微微地前進了一些。這樣地打了好幾篙,船仍沒有脫險,他便將桅杆上的藤圈,圈上係有七八根纖繩,用渾身的力,拉在桅杆的下端,於是全船的重量,全都吃緊在纖夫們的身上,船老大仍一篙連一篙地打著,接著一聲又一聲的呐喊。在船艄上,那白發的老者雙手把著舵,同時嘴裏也在呐喊,和船老大互相呼應。有時急流狂擊船梢,船身立刻橫在江心,老者竭力挽住了那千斤重的舵,半個身子差不多斜出船外,呐喊的聲音,直把急流的吼聲掩蓋住了。在岸灘上,纖夫們竟進住不動了。他們的身子接近地麵,成了個三十度的角,到得他們的前腳站定了好一會之後,後腳才慢慢地移上來,這兩隻腳一先一後的移動,真的是慢得無可再慢的慢動作了。他們個個人都咬緊了牙關,緊握了拳頭,垂倒了腦袋,腿上的肌肉,直似栗子般的墳起。這時的纖繩,如箭在張大的弓弦上,千鈞一發似的,再緊張也沒有了。終於仗著偉大的人力,克服了有限的水力,船身直向前麵瀉下去。猛吼的水聲,漸漸地低了;最後的勝利,終屬於我!”這一篇文字雖幼稚,描寫當時情景,卻還逼真。富春江上的大灘,以鸕鶿灘與怒江灘為最著名。我過怒江灘時,曾有七絕一首:“怒江灘上湍流急,鬱鬱難平想見之,坐看船頭風浪惡,神州鼎沸正斯時。”關於上灘的詩,清代張祥河有《上灘》雲:“上灘舟行難,一裏如十裏。自過桐江驛,灘曲出沙觜。束流勢不舒,遂成激動駛。遊鱗清可數,累累鋪石子。忽焉涉深波,黿鼉伏中。舟背避石行,邪許聲滿耳。瞿塘灩澦堆,其險更何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