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既不同意那個看法,也不讚成這個意見。據我所知,靈魂裏的某些秘密,用猜想和揣測的辦法是無法揭示的。不過,我頗想見見這位怪人,跟他談談。為了探索他的心中隱秘,了解他的心願,我曾兩次試圖接近他。可是,我所得到的隻有怒目冷眼,寥寥數語,語氣中飽含淡漠、疏遠、傲岸之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在杉樹林邊散步,我用最美好的言辭向他問安;而他,隻是點了點頭,一言未答,匆匆走去。第二次,我看見他站在禪房附近的一個葡萄園中,便走近他,問道:“先生,我昨天聽人說,這座禪房是十四世紀的一位古敘利亞隱士建的,是嗎?”
他粗聲粗氣地回答說:“我不知道是何人建的,而且也不想知道。”他轉過身去,嘲弄似地說:“你何不去問你的祖母?!她年紀最大,頂了解這山穀的曆史!”
我離開他,對自己的冒昧和莽撞感到不勝內疚、懊悔。
兩個年頭過去了。這位男子那充滿神秘色彩的生活,一直誘惑著我的好奇之心,且時常閃現在我的腦際與夢幻之中。
二
秋季的一天,我正在優素福·法赫裏禪房附近的山坡上遊逛,突然間狂風大作,繼之暴雨傾盆,吹打得我東奔西藏,猶如一葉孤舟,飄搖、顛簸在萬頃波濤之上,船舵被巨浪摧毀,風帆被狂飆撕破。我邊朝禪房跑,邊想:真是天賜良機,不妨去拜見一下這位苦行僧。這狂風暴雨恰是造訪的借口;這濕漉漉的衣衫正好做媒。
跑到禪房,我已筋疲力竭,狼狽不堪。剛一敲門,那位久想見到的男子便出現在我的麵前。隻見他手裏捉著一隻小鳥,鳥的頭部帶傷,羽毛亂蓬蓬的,抽搐不止,氣息奄奄。我先向他問安,爾後才說:“先生,我這般模樣撞到您的門下,還望多多見諒。這裏不僅風雨交加,而且離家很遠很遠。”
他眉頭緊皺,打量我一番,然後用不屑一顧的語氣,說:“這一帶有很多山洞,你可以去那裏躲避風雨!”
他邊說,邊撫摩著小鳥的頭,其憐憫情之深,實為我平生鮮見。溫情與粗暴集於一身,如此自相矛盾,令我感到驚異茫然。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用征詢的目光望了我一眼,然後說:“暴風是不食酸肉的,你何必如此害怕,慌忙逃遁呢?”
我回答:“暴風不喜食酸肉,亦不愛吃鹹肉,可是喜歡陰冷潮濕的肉。倘若我被它抓住,無疑將把我化作一頓美餐。”
他的麵容略現舒展,說:“假若暴風將你一口吞下,那麼,你便得到了殊榮。”
“是的,先生。”我說,“我之所以逃到您這裏來,正是為了避開我不應該得到的那種殊榮啊!”
他把臉一扭,試圖掩飾他的微微笑容。爾後,他指著熊熊燃燒的火爐旁邊的木凳。說:“請坐下,烤烤你的衣服吧!”
我道過謝,然後坐下。他坐在我對麵的一張石椅上,伸出手指,從瓷碗裏蘸了點油,抹在小鳥的翅膀和頭上。他瞧了我一眼,說:“暴風猛烈抽擊這隻小鳥,當它落在石頭上時,已是半死不活。”
“先生,”我說,“暴風也將我卷到了您的門前。如今,我不曉得自己的翅膀是否也已被折斷,頭部是否也已被撞傷。”
他用略帶關切的目光望著我,說道:“人能具備鳥的某些本能,那該多好!但願暴風能折斷人的翅膀,撞破人的腦袋。可是,人生性膽怯,看到暴風乍起,便慌忙躲到地洞、石窟裏去了。”
我接過他的話茬:“是啊,鳥兒具有人所不具備的尊榮。人生活在自己製定的法律、傳統之下,而鳥兒則隻按照使地球繞著太陽轉的絕對法規生存。”
他二目閃光,笑顏頓展,好像突然發現我是個領會能力頗好的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