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寧站在渡口邊,看著渡船隱沒在搖曳的蘆葦從中。
他回過身,發現安護鏢局的掌旗江灝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的背後,旁邊一個鏢師為他打著油布大傘,另一個,正跪在地上為他擦拭剛才和周雲鬆丁珊交手時弄髒的白衣。
安護鏢局在總鏢頭,副總鏢頭之下,有四名掌旗,都是手握大權的實力派人物,分別執掌鏢局在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四塊地區的業務。江灝遠便是整個東南地區的掌旗。韓家寧看著江灝遠冷冷的目光,心裏一麻,有不好的預感。
“你之前不是說,兩邊渡口都已經為你所控製,峨嵋出逃的學生和周遠也都已經被你囚禁,那剛才是怎麼回事?莫非都是我眼花了?”江灝遠的聲音語氣依然平緩斯文,但是話中尖酸刻薄的責備之意已經很明顯。
韓家寧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惱怒。自己分明用精心設計過的點穴手法封住了丁珊的穴道,沒有幾個時辰,根本不可能解開,那地下室的厚重鐵門,就算是慕容遲,楊冰川的內力都未必能打開,莫非那個叫周遠的學生,真的有什麼魔法不成?另外那幾個本應在燕子塢上早課的學生,也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曼陀山莊。本來一切弄得妥妥貼貼,指望能順利邀功請賞,不想卻生出了這樣的意外。
韓家寧深知江灝遠說話雖然慢條斯理,但拐彎抹角裏深藏著陰險詭譎,平平淡淡的語氣中,時刻會潛伏殺機。他立刻跪到地上,說道,“請江掌旗恕罪,一定是曼陀山莊那邊守衛不嚴,當時屬下急著掃蕩龐天治的殘餘力量,確保參合堂周邊的掌控,因此沒能親自督監,罪該萬死!”
韓家寧不忘為自己辯護兩句,然後抬頭偷看一眼江灝遠的表情。江灝遠一張蒼白的臉上,兩顆幽黑的眼珠直視著他,似乎並不接受他的解釋。
“剛才……剛才屬下已經射殺了渡船上的船工,這燕子塢兩校區之間,隻有船工識得水路,他們一死,那些學生不但回不去曼陀山莊,而且一定會誤入歧途,在蘆葦蕩裏迷失方向,死無葬身之地,”韓家寧又繼續說,“屬下手裏還有兩名船工,我現在就帶人去曼陀山莊,確保那裏的防衛!絕不會壞掌旗的大事。”
江灝遠輕輕歎了口氣,不斷地搖著頭,一副深恨韓家寧不解其意的樣子,說,“如果我要那兩人死,當初就不用要你囚禁他們了,不是嗎?”
一句話說得韓家寧渾身一凜,心中更加慌亂,看來那峨嵋學生和周遠對江灝遠確有非同一般的用處,隻恨自己剛才彌補過失心切,草率地下令射殺船工,其實就算讓這幫學生逃回曼陀山莊也沒有什麼,有得是機會可以擒拿活口。但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屬下愚蠢,屬下罪該萬死!”韓家寧將頭磕到地上說,他心知自己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以他對江灝遠的了解,弄不好會麵臨非常殘忍的處分,“請江掌旗看在屬下在燕子塢潛伏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給屬下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江灝遠臉上仍是不陰不陽,語氣依舊心平氣和地說道,“韓副總長何出此言,事情並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嘛,我隻要那兩人的活口,他們進了鬼蒿林,也未必馬上就死,嗬嗬,隻是要麻煩韓副總長也去一趟鬼蒿林,幫我把他們捉回來。”
韓家寧聽到前半句,心中一喜,以為江灝遠看在其他事務都進行得還算順利的份上,要放他一碼,可一聽後半句,腦子裏立刻嗡地一聲。這意思,分明和要他以死謝罪沒有什麼兩樣。
參合堂裏,由於是封閉的室內,硫磺的氣味依然彌漫著。半刻鍾之前還人聲鼎沸,喧鬧喜慶的高台和座席上,此刻一片死寂,隻有秋雨瀝瀝地打在高高的琉璃頂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主席台上,峨嵋師生已盡皆昏去,燕子塢的係主任們盤腿而坐,一個個緊閉雙目,竭盡全力調整著脈息。隻有慕容校長和楊冰川教授仍站在那裏。
原本站在峨嵋學生之後七個鏢師中最左邊的一個此時上前一步,恭敬地向慕容遲和楊冰川行禮,然後說道,“慕容校長,楊教授,二位果然內力超群,在下佩服之至。不過還請兩位前輩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峨嵋、燕子塢兩校的學生們的性命,就會危在旦夕。”
這鏢師說話之間,從參合堂外迅速湧入約百名身著安護製服的鏢師,分別在座席和高台上列隊守衛。每個鏢師舉手之間,都可以輕易奪去四五名昏迷在地學生的生命。
慕容遲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形勢,上前一步,厲聲對那鏢師說道,“請問閣下是什麼人?”
那鏢師見慕容遲突然移動,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見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後,才回道,“在下安護鏢局鎮壇馬駸……”
慕容遲哼了一聲說,“我是問你的真正身份是什麼!”
馬駸微微一笑說,“慕容校長誤會了,我等並非混入安護鏢局劫持峨嵋師生,此番事件,乃是我們總鏢頭親自下令的。”
言下之意,是安護鏢局要對此事負全責。
慕容遲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近年來快速崛起,在江湖中漸獲名望的安護鏢局竟敢做出如此大膽妄為之事。
“哼,你們鏢局這些年來廣招人馬,擴充資費,在江湖上的確建起一番勢力,可是和整個武林比起來,不過是蚍蜉遊蟲而已,你們今日作出此等罪行,勢必成為整個武林的公敵而萬劫不複!”慕容遲斥道。
馬駸聽完這番話,臉上非但毫無懼色,反而嘴角還露出一絲冷笑,“慕容校長,我們既然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就已經做好了十分的準備,成為武林公敵,本就是我們的榮幸,至於誰將萬劫不複嘛,您恐怕還言之過早。少林武當,我們幾日之前也已拜仰過,寺觀大堂之中,也略做手腳,我們的微薄伎倆,自然不足掛齒,不過在燕子塢稍加施展,倒也還管用,至於在少林武當效果如何,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要看他們各人的修行造化啦!”
馬駸的姿態仍畢恭畢敬,可是這番話中的驕橫恣意,無所顧忌,已是昭然若揭。
慕容遲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內心有了一股深深的寒意,眼前這個人,和他身後的組織,顯然不是市井暴徒,綠林莽漢,而是一群心狠手辣、智計深遠的恐怖分子。憑他們在燕子塢施展的手段,說在少林武當埋伏下詭計,也未必是虛言,近三十年的平安無事,讓所有人都失去了警惕,倘若少林武當也全軍覆沒,整個武林立刻就已墮入了黑暗的深淵。
這時候楊冰川在旁邊問道,“你們在煙火之中,下的是何毒藥?”
馬駸轉向楊冰川,很做作地露出驚訝的神態,說,“楊教授不必過謙,這味藥,您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楊冰川一凜,他心中的確已經猜到答案,隻是仍然不敢相信。
之前柳依仙子發言時微微失態,楊冰川已經覺察出異常。柳依仙子回主席台坐下時,他立即用腹語傳音入秘向柳依仙子詢問,可是柳依仙子隻是僵硬地凝視著他並不回答。楊冰川就猜到峨嵋代表團可能已經遭到劫持。當時馬駸和其餘六個鏢師手握刀柄一刻不離地站在峨嵋師生之後,由於距離太近,楊冰川思來想去,即使和慕容校長聯手,也絕不可能在一瞬間將七人擊倒。更何況他也不知道參合堂外麵情況如何,所以隻能轉而向周雲鬆發去指示。
當峨嵋少女劍隊拿出煙火時,楊冰川讓周雲鬆趁著場館內的沸騰離去,同時,他已經嗅到硝煙中的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他立刻運起內力抵禦。
自然力攜帶著空氣中的各種氣體,無時不刻通過眼鼻耳口和周身毛孔進入人體循環,想要過濾掉自然力中混合著的有毒氣體,需要極高的武學修為並運用當年武林一代宗師王重陽發明的“重陽呼吸法”才行。參合堂之中,隻有楊冰川和慕容遲兩人可以做到。
看著舞台上、座席中的學生一排排地昏去,楊冰川無法掩飾心中的驚駭。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裏,以如此快的速度,在如此大的空間裏彌散,將如此多的人毒倒,整個武林曆史中,隻有一種毒藥可以做到,那就是人人聞之喪膽的“金蠱毒王散”。
這種毒藥由最抗解毒的三種毒蟲,四種毒花和五種毒草經十二道工序提純,最終用“胡青牛方法”精煉而成,加入高純度的毒性催化劑和揮發劑,完成後用蜂蠟封存。既可濃縮使用,也可以稀釋使用。濃縮使用時,拳頭那麼大的一丸金蠱毒王散解封遇到空氣後,毒性不借助風勢可以在一炷香的時間裏彌漫整個燕子塢島,腦袋那麼大的一丸則可以毒倒整個姑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