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和張塞目送著周雲鬆、章大可他們沿著木屋右手邊的小路悄悄離去。天色將晚,村寨前菜田上魔教人眾和格致莊莊民之間的廝殺聽上去卻變得越來越激烈。
王素靜待了片刻,閃身朝魔教的神堂奔去,她猜想周遠和那應長老應該是從那石椅旁的秘道下去了。她和周遠從那裏上來之前,曾看到過幾條分岔路,顯然那片鑿在山崖間的屋舍石階還有許多他們未曾到過的部分。
張塞默默地跟在後麵,不發一言。
從剛才眾人議論完畢後,兩人就一直沒有目光的接觸。王素不去看張塞,是因為心中的羞怯。那時候三人剛踏上琴韻小築,在林中穿行時,張塞就一路揶揄她和周遠。王素雖然自顧走在前麵,張塞的每一句話其實都聽在耳朵裏。隻不過當時她還是丁珊,並沒有特別的名譽和顏麵要捍衛,況且看著周遠擺著手極力否認的樣子,心中也覺得有幾分好笑,和幾分甜蜜。可是現在她已經以名滿江湖的王仙子的麵目立於人前,章大可也已經道出了她和六王子軒轅暉訂婚的事情,如果再被張塞說穿此時的心跡,那真是會讓她羞赧難當了。
王素因為自己心虛,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張塞其實也是心事重重,根本沒有心思去揣摩她主動相助尋找周遠的用意。
當王素沿著山崖走過院子,來到神堂門口時,突然感到背後一陣驚冷,似乎有兩道目光,從某個黑暗的角落向她看來。王素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渾身湧起一股驚悚。剛才她靜等時,已反複確認院子附近沒有任何聲響,但是此刻這種被人在暗中注視的感覺卻是那麼的強烈。
王素停下來,再度向四周張望傾聽,卻沒有發覺任何動靜。
王素於是轉身奔入神堂,貼著邊緣緊走幾步,然後靠著牆壁蹲下。神堂裏的光線已經非常暗淡,王素隱入昏暗中,緊張地注視著門口。張塞默默地在離她兩三丈的地方,同樣蹲伏下來。
過了很久,依然不見有人出現。王素雖然很少懷疑自己的直覺,還是決定放棄,可是她剛要站起身,猛然感到頭頂處有一股勁風襲來。王素想起神堂牆石的高處有幾扇通風的小窗,定是有輕功高明之人從那裏鑽進堂內來向她偷襲。
王素一邊想,一邊已經快速地朝斜前方移開,同時長劍反手一蕩,朝上方削去,正是“滅絕劍法”裏守中帶攻的一招“韜形滅影”。這是十二招帶“滅”字的滅絕劍法裏的一招,其精妙並不在劍法本身,而是在腳步的移動,是當年周芷若結合九陰真經的要旨優化過的。使得好,會讓對手感覺施展此招的人像突然隱遁了形跡一樣,可是卻仍能用一劍於無形中刺來。
“小心!”張塞此時方才反應過來到有人偷襲,而當他叫出聲時,王素已經感到自己的劍尖“噗“地刺入了軟軟的皮肉中。
一個男人發出一聲怪叫,重重地在牆上一撞,摔到地上。但是他快速地向後就地滾了兩圈,躲出王素的進攻半徑以外,然後翻身跳起,顯示了不弱的武功和機變。
“你是誰?”王素劍指前方,喝問道。借著神堂外微弱的光線,她看到麵前是一個枯瘦的身影,竟好像是之前見過的那個給周雲鬆他們送牢飯,給長老們端酒食的布衣老頭。
那老頭在右肩附近點了幾下,為自己止血,然後發出幾聲幹笑,說道,“嘿嘿,天才少女王仙子,果然名不虛傳啊。”
王素聽了自然吃驚,自己在江湖上成名是十四歲以後的事情,這個老頭子既然認出自己,那麼最早也應是三年多前才進來的這鬼蒿林。
“你到底是什麼人?”王素又問了一遍。
“王仙子,我的身份,實在不便告知,你也就不必問了,”那老頭說道,他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一個老仆的木訥,“剛才出手偷襲,並不是要取你的性命,隻是想帶你去見一個人而已。”
他這話聽上去像在解釋自己剛才的偷襲,可是語氣頗不誠懇,隱然還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勢。
王素見他不願揭示身份,且言語含糊,目光閃爍,便不想和他糾纏,說道,“就憑你這樣的身手,隻怕還請不動我!”
王素邊說,邊已經施展起滅絕劍法,騰身而起,劃開三路劍花,分刺了過去。既然那老頭剛才偷襲在先,王素便也不擺起手式了,她想不管怎麼樣先製住這個老頭,再圖打算。
那老頭雖然剛才一擊不中,還挨了王素精妙的一劍,吃了大虧,但是看到王素全力攻過來卻並不慌亂,以一雙肉掌迎戰。王素的虛招實招,他竟也還都看得清清楚楚。
幾招之後,王素確認這老頭的武功不弱,不過招式的路數上,卻是她所熟悉的現代武功。隻要不是像應長老那樣的怪異武功,王素心理上就沒有了負擔,她隻等誘出老頭的拳路,看透之後,用自己最純熟的劍法組合一舉製勝。
很快,王素漸漸地用一片劍影將老頭渾身罩住,老頭騰挪轉動的餘地越來越小,即使是張塞,也已經看清他落敗隻是時間問題。不過老頭雖然險象環生,卻兀自堅守不退,好幾次露出破綻,眼看要被刺中要害,卻視而不見,就好像還藏著什麼厲害的後招可以化解一般。
王素自然看在眼裏,江湖上有不少人物,雖然整體武功不算頂尖,卻苦練有某個絕招,可以在關鍵時刻出人意料,反敗為勝。因此王素也不敢貿然全力出擊,總是時時給自己留著餘地。不過王素仍然用高明的劍法次序不斷壓縮老頭活動的空間,等到他已經不再有任何反製可能時,就是王素發起最後的絕殺之時。
那老頭也是對戰經驗豐富之人,已經看出王素的計劃。他肩頭的傷口已經崩裂,不斷留下血來,一張臉開始越憋越紅,臉上露出凶惡和不甘心的表情。
王素知道,這樣的人,最好能夠一舉消除他的反抗之力,否則一旦被他翻過身來,隻怕會窮凶極惡地加倍報複。她手上的劍招於是更加地緊密起來。
就在王素快要勝出的時候,從神堂深處的黑暗中,突然又傳來腳步移動的聲音。
張塞又叫了一聲“小心”,可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呼和重重的倒地之聲,竟是已經被擊飛。
王素知道來者武功極高,立刻向旁邊急躍,以免處於腹背受敵的不利境地。她轉過身,想先看清來人,探明他的武功高下,再考慮如何應對。
可是她剛轉過去,就聽身後“嗤”地一聲輕響,竟是那老頭已經乘機向她發過來某種暗器。隻怕他剛才於不利境地下頑強堅持,就是因為還留著這一手。
王素收回了向新到之人發出了一半的招式,急忙上躍,但是由於距離太近,已經來不及完全躲開,王素隻能憑著感覺回劍去擋。
當王素的劍鋒觸到來物時,她才來得及去看那老頭發過來的是何暗器,昏暗的光線中,隻覺得是一段暗黑色的像蛇一樣的軟繩。王素將內力傳到劍上,試圖將那軟繩撥開,沒想到那軟繩竟軟軟地擦著劍鋒溜過去,仍沿著原來的方向朝王素飛來。
王素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根本無法撥擋的暗器,一時驚慌的沒有了辦法。那軟繩本是朝她的手臂和腰部襲來,因為王素向上躲閃,這軟繩就像蛇一樣滑到了她的兩條小腿上,迅速地纏繞在一起,束成了圈。沒等王素有所反應,那軟繩就迅速收縮,緊緊地將她的雙腿捆綁了起來。
王素失去了平衡,從空中摔下來,急用手一撐,就地翻滾開去,同時長劍左右揮動,護住自己。
“嘿嘿嘿,”那老頭見王素狼狽地躺在地上,被捆住了雙腿,連連冷笑,道,“怎麼樣,現在老夫有沒有資格請你跟我走一趟啊?可別說是因為我來了幫手哦,他還沒有助拳,我就已經贏啦。”
新來之人的出現完全引開了王素的注意,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實,可那老頭卻強說自己是公平得勝。
王素半坐在地上,滿臉通紅地舉劍防禦著,心中湧起驚恐。除了迷宮中和周遠的試練以外,她從未有過這麼狼狽的失敗。不過王素的驚恐,卻不是因為自己不利的處境,而是因為她明白過來纏住自己雙腿的軟繩是什麼武器。
那老頭從王素的表情裏知道她已經意識到那軟繩是什麼,便得意地說道,“王仙子,身為武林偶像,高高在上的你,恐怕是第一次嚐到這縛魔索的厲害吧?嘿嘿,這縛魔索平日裏都用來擒拿賊盜凶犯,惡徒****,今天卻捆了王仙子,我看,這一根,該改名叫捆仙繩了吧?”
老頭說完,似乎頗覺得自己的話很有趣,自己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他知道王素已經無法逃脫,因此也不急著徹底奪去她的武裝。
老頭口中的這縛魔索,絕不是普通的東西,而是京城司命府的獨門武器。大司命府和少司命府,是直屬皇室的兩大緝捕機構。其中大司命府,由皇上親自指揮,而少司命府,則一般直接受命於太子。兩府的運營直接從皇家私庫中撥款,經費充裕,因此開出的薪酬也極其優厚。兩府的司捕,一般都從全國各州府緝捕的佼佼者中選出,無一不是武功高強,經驗豐富。隔幾年也會從各大名校直接選拔一些尖子生。錄取後,全都會接受司命府裏密傳的武功,兵7器,暗器,捕器的培訓。成為身佩奇器,身懷異術的高手中的高手。
這大司命、少司命兩府一直行事低調,人事任免從不對外宣布,各大媒體也從不報導,因此籠罩著一層神秘。但它愈是神秘,卻愈是能夠引起世人的興趣,二、三流的媒體,每過幾期,總會刊登一些關於大司命府和少司命府在外刺殺緝捕、在內明爭暗鬥的掌故傳奇,也總會有幾篇講述兩府中各類秘密暗器的製作功用,其中關於這縛魔索,最是渲染得神乎其神。
據說這縛魔索的原料采自一種國家管製種植的叫“波迪蔓”的異域藤蔓植物,每一株都要生長二十年以上才進入成熟期。那藤條采摘下來以後要經過水浸、火煉、上藥、過油等十九道秘密工序,才能製成。司命府的司捕外出都會將這縛魔索封裝在密閉的皮囊中,一旦解封拋出,這繩索遇到空氣後會在片刻之內急速收縮,不管遇到什麼東西,就會馬上緊緊纏住,各類刀劍,都無法砍斷。傳說被縛魔索捆住的江洋大盜,殺人凶手,隻有等壓到司命府中時,才能用特殊的藥水浸泡後解開束縛。當然,如果押解過程漫長的話,許多犯人的手足肢體都會因血液無法循環而壞死。
王素從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司命府司捕和他們使用的各種神秘捕器的傳說,少女情懷裏對那些表情冷酷,來去無蹤的司捕們還頗有崇拜之心,甚至還萌發過成為一名英姿颯颯的女司捕的念頭。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會被司命府的獨門暗器縛魔索襲中。
司命府對現役司捕要求極為苛刻,司捕執行任務的時候往往要晝伏夜出,萬裏奔波,在極為艱苦的條件下作息生存,因此司捕最高到四十歲後就必須退休了。這行止卑鄙的老頭至少要有六十,顯然不可能是一名現役的司捕。
從安護鏢局,到魔教殘餘,現在又出現了使用朝廷機要部門暗器的人物,王素越來越感覺到眼下的危局所牽涉的範圍比她想象得要更加廣泛。
那老頭見王素緊握長劍,充滿了戒備,但是卻已經無法逃走,便轉過臉對那新到之人說道,“應長老,我等你很久了,東西拿到了嗎?”
來人正是應長老。
之前他找不到周遠,又聽到駱長老帶人追來的聲音後,就立刻熄滅了玄機穀裏的燈火,逃入了埋葬曆代教主的洞中。
正如應長老自己所說,那玄機穀和葬洞本是禁地。即使是長老也隻能在將死之時進入玄機穀找到屬於自己的龕位。二十一年前為了躲避毒氣,玄機穀的禁忌已經被打破,但是葬洞名義上仍是除了教主以外絕不能踏入半步的聖地。
應長老這些年來已經偷偷進入玄機穀,將穀地周圍和神台都仔仔細細翻找過,甚至是那葬洞,他也橫了心進去搜尋了好幾遍,但總是一無所獲。應長老心中焦急,卻一籌莫展,隻能苦熬到今日,等待周遠的出現。
駱長老追來後,他被迫逃入葬洞中。這葬洞沒有別的出路,但是裏麵卻很幽深,也頗有迂回分叉,應長老憑著自己來過幾次的熟悉,藏身到深處一個不易發現的石縫中。葬洞和神台一樣,都無法點火照明,隻有微弱的磷火閃爍。應長老運起內功將自己的氣息聲調至最小,寸步之外,即使是聽力極高之人,也很難察覺。
但是那駱長老也是極老謀深算,他知道葬洞沒有出口,所以並不急於衝入洞中追趕,而是帶著那七八個手下前後相連,循枝分節地扼守住一層層的岔路,仔仔細細地分區搜索。每鎖定一個區域,都用刀劍到每一個凹壁和石縫裏砍刺,直到確定應長老或別人沒有躲藏在內為止。這樣的搜索雖然非常緩慢,卻滴水不漏。應長老心中開始擔憂,知道這樣下去,查到他藏身的區域,隻是時間問題。
眼看駱長老他們的刀劍劃砍之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應長老手上暗暗儲力,心中計劃要傾全力用“蒼梧爪”在一擊之間攻殺駱長老。他知道隱蔽和黑暗隻能給他一次偷襲的機會,一旦行蹤暴露,而還沒有殺死或重創駱長老的話,他逃出去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就在駱長老等人開始逼近葬洞深處時,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這聲音聽上去很遙遠,但是周圍石壁上的回響卻又很分明。所有人都是一驚,過了一會兒,腳下的地麵開始微微震動起來,那低沉的聲響開始變得有節律,就好象地底之下有人在用石錘打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