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仙子在高台旁探視撫慰了一番峨嵋的學生們,然後朝甬道口的王素招手。
王素衝到她的身邊,嗚咽著撲入她的懷裏。從見到黃毓教授以後,這是她第二次表現得像一個普通的十七歲少女。
柳依仙子讓她哭了一會兒,然後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主席台旁邊的一個角落。柳依仙子的臉上雖然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但卻幾乎都被擔憂所掩蓋。的確,她有太多需要擔憂的理由了。
當她看到王素從參合堂地下躍上來時,首先就看到王素已經卸去了臉上的化妝,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然後她看到了倚天劍,這就意味著王素一定去過了“鬼蒿林”,“鬼蒿林”一直是柳依仙子希望從自己的記憶裏抹去的地方。再然後,她看到王素已經換了一套衣服,並站在那裏和周遠親密地言語。
柳依仙子不是不解風情之人,她也曾有過少女情懷,因此當然分得清楚什麼樣是兩名武校學生之間的友情,什麼樣是越過了界限的情愫。
不過兩個少年男女在危難之中產生了愛慕之情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換了一套衣服也未必就一定發生過什麼,當兩人各自回到原先的環境裏時,這種不牢靠的感情或許去的比來的還快。
可問題是周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燕子塢學生,從他剛才使出第一招降龍掌法時柳依仙子就已經知道了。而他們換的這兩套衣服,也不是普通的衣服……
不要以為過去的事情會真的永遠過去。柳依仙子對這句話又有了新的苦澀的理解。
王素主動將她從安護鏢局劫持中逃出以後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如何在湖灘上遇到周遠,如何尋找黃教授未果,如何被韓家寧欺騙,如何誤入鬼蒿林的怪異時空,如何有了製作解藥的希望……
當王素講到魔教山崖下的遭遇的時候,忍不住問柳依仙子,“校長,倚天劍是如何會失落在那裏的呢?”
柳依仙子顯然並沒有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反問道,“你這套衣服是在哪裏換的,你和周遠在山崖裏過夜……發生了什麼了嗎?”
王素是孤兒,柳依仙子不僅是她的師長,更像她的母親,以往王素遇到生理心理的各種問題困擾,都是找她傾訴。所以柳依仙子問這個問題時,並不需要拐彎抹角。
王素立刻漲紅了臉。她知道自己哪怕隻表露出萬分之一的心事也注定瞞不過柳依仙子。
柳依仙子見她窘迫,心中起了疼愛之情,忙柔聲說道,“素素,我知道你能把握住自己的,我隻是替你擔心,不管怎麼說,在鬼蒿林裏你和他單獨相處的事,絕不能讓別人知道,你也絕不要再去和他來往……你和六皇子的婚事,不僅對你自己來說是最好的歸宿,對整個武林,也是至關重要。這一點你應該不會忘記吧?”
柳依仙子說後半句的時候,溫柔之中還是夾帶著作為師長的諄諄告誡。
王素看著柳依仙子,有一陣短暫的恍惚。內心深處竟微微探出一股不顧一切的衝動,她想,如果她對校長說和周遠什麼都發生了的話,是不是她和六皇子的婚約就會自動告吹了?
但是這股瘋狂隻停留了一瞬間,王素還是說道,“衣服是在山崖的一個房間裏隨便找的,晚上他都受了重傷……能發生什麼呀……更何況,我跟他根本就沒什麼……”
柳依仙子聽她這樣說,寬了不少心,隨即說道,“這就好,你可是武林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女啊,你會有似錦的前程,將來要為這個國家,這個江湖擔負起巨大的責任……”
柳依仙子看出王素神情裏的失落,本想鼓勵她幾句,不料王素眼中突然斷了線似的滾落下一顆顆的眼淚。
“我不要做天才少女……我不要什麼前程……我隻想做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我不要當王素,我隻想當丁姍……”
柳依仙子沒想到王素一口氣說出這一連串孩子氣的話來,著實有一些錯愕。這完全不是王素平時的樣子,在柳依仙子心中,王素比許多大四的學生還要更加懂事和識大體。她忍不住想說句嚴厲的話,但想到她剛剛承受了那麼多的曲折磨難,身心一定快到了承受的極限,便又生出幾分理解和疼愛。
柳依仙子將自己的愛徒摟入懷裏,輕聲道,“素素,你累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這些事情我們以後再談……”
她把王素交給峨嵋的一位老師,然後往參合堂中間楊教授他們那裏走去。
解毒的工作仍在龔教授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許多服了解藥的燕子塢學生雖然身體很虛,但是情緒卻已經振作起來,畢竟是二十歲不到的少年人,希望和憧憬總是遠遠大過沮喪失意,過去三個時辰的困苦都漸漸拋到腦後。有幾個膽子大一點的,湊到高台邊上,去和峨嵋的女生搭話。大家雖然不認識,但是經過這場浩劫,都有一****經患難,同仇敵愾的心情,很快這些少男少女就熱烈地交談起來。
周雲鬆站在楊教授身旁,向係主任們講述鬼蒿林中的整個經曆,直聽得掌、劍、刀、器各係的這幾位教授目瞪口呆。他們也是頭一次聽說鬼蒿林中竟然還有村莊居民,還潛伏著魔教餘孽。隻有楊教授一聲不響,似乎早就知道這些事情。
可是當周雲鬆說了少林武當的遭遇後,就連楊教授也明顯失去了平素的冷靜。即使是當年魔教最為猖獗的黑暗時期,少林武當都屹立不倒,擔當了整個武林主心骨的重任,失去了這兩個泰山北鬥,沒有人敢想象江湖會變成怎樣。
周雲鬆隨後特別提到了周遠在整個過程中起到的關鍵作用,也如實描述了他被魔教長老認定為轉生教主的事情。楊教授忍不住抬頭去看周遠,發現他孤獨地站在遠處也正急切地望著他,像是有很多話要跟自己說。
當一切快要恢複平靜的時候,周遠又變成了過去那個無人搭理,前途暗淡的理論係書呆子,盡管許多同學朝他指指點點,嘴裏輕聲議論著“降龍”的字句,卻沒有人過來和他交談,因為壓根就沒幾個人認識他。
周遠唯一的朋友張塞已經去了曼陀山莊。而且,他或者已不再是他的朋友。
周遠現在隻想去找楊教授,把他所有的發現,問題和困惑都講給他聽,聽取他的意見。楊教授是唯一可以和他真正深入探討這些問題的人。
楊冰川教授當然也想盡快聽到周遠的親口講述,但這時候柳依仙子從外圍走入了圈內。
她先是深深朝著各位燕子塢的教授們行禮,然後說道,“這一次峨嵋出訪,給燕子塢,乃至整個江湖帶來這麼大的劫難,我心中的愧疚無以複加。靠著黃毓教授舍命相助,和諸位教授高足們的努力,峨嵋總算免於覆滅,我即使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隻能在這裏說一聲謝謝了。”
柳依仙子說完,盈盈一屈,就要給燕子塢的教授們跪下,被掌法係的張學昭教授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