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自命在哲學和科學方麵給世人發現任何新事物的人們,總喜歡貶抑前人所提出的體係,借以間接誇耀自己的體係,這對他們說求是最通常和最自然的事情。誠然,對於那些可以提交人類理性法庭的最重要的問題,我們現在仍然愚昧無知;這些人如果滿足於惋惜此種愚昧無知,那麼一切熟悉科學現狀的人們很少會對他們不欣然同意的。一個具有判斷力和學識的人很容易看到這樣一個事實,即那些最為世人稱道,而且自命為高高達到精確和深刻推理地步的各家體係,它們的基礎也是很脆弱的。盲目接受的原理,由此而推出來的殘缺的理論,各個部分之間的不相調和,整個體係的缺乏證據;這種情形在著名哲學家們的體係中到處可以遇到,而且為哲學本身帶來了恥辱。
用不著淵博的知識,就可以發現現在各種科學的缺陷情況,即使門外的群眾、根據他們所聽到的吵鬧的聲音,也可以斷定科學門內井非一切順利。任何事物都是論辯的題材,學者們對它都持有相反的意見。對於一些最為微不足道的問題,我們也愛爭辯,而對於一些極為重要的問題,我們卻也不能給予確定的結論。爭辯層出不窮,就像沒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而當人們進行爭辯之際,卻又表現出極大的熱忱,就像一切都是確定似的。在這一切吵鬧中間,獲得勝利者不是理性,而是辯才。任何人隻要具有辯才,把他的荒誕不經的假設,說得天花亂墜,就用不著怕得不到新的信徒。獲得勝利者不是持矛執劍的武士,而是軍中的號手、鼓手和樂隊。
據我看來,對於各式各樣的形而上學的推理,一般人之所以發生厭惡心理,就是因為這個原故。甚至自命為學者,而且對其他任何學術部門給予恰當重視的一些人,也同樣具有這種厭惡心理。他們所謂形而上學的推理,並不是指有關任何特殊科學部門的推理,而是指在任何方麵相當深奧的、需要思考才能理解的任何一種論證。由於在這類研究中我們往往枉費心力,所以我們通常總是毫不猶豫地就殯棄它們,以為人類既然不得不永遠受錯誤和幻想的支配,那麼我們至少也應該使我們的錯誤和幻想成為自然的和有趣的。不過,隻有最堅定的懷疑主義和極大程度的懶惰,才能為這種厭惡形而上學的心理辯解。因為,真理如果畢竟是人類能力所能及的,我們可以斷言,它必然是隱藏在深奧的地方。最偉大的天才花了極大的精力,還是沒有收獲;我們如果希望真理可以不勞而獲,那真可謂是狂妄自大了。在我下麵所要闡述的哲學中,我並不自以為具有這種優越條件,而且我的哲學如果是十分淺顯容易,我反而會認為是對它的一種極大的反對理由。
顯然,一切科學對於人性總是或多或少地有些關係,任何學科不論似乎與人性離得多遠,它們總是會通過這樣或那樣的途徑回到人性。即使數學,自然哲學和自然宗教,也都是在某種程度上依靠於人的科學;因為這些科學是在人類的認識範圍之內,並且是根據他的能力和官能而被判斷的。如果人們徹底認識了人類知性的範圍和能力,能夠說明我們所運用的觀念的性質,以及我們在作推理時的心理作用的性質,那麼我們就無法斷言,我們在這些科學中將會作出多麼大的變化和改進。在自然宗教中,尤其希望有這些改進,因為自然宗教不肯滿足於把神的本性告訴我們,而且進一步把見解擴展到神對人類的意向,以及人類對神的義務;因而人類不僅是能夠推理的存在者,而且也是被我們所推理研究的對象之一。
數學、自然哲學、自然宗教既是如此依靠於有關人的知識,那麼在那些和人性有更密切關係的其他科學中,又會有什麼樣的情況呢,邏輯的唯一目的在於說明人類推理能力的原理和作用,以及人類觀念的性質:道德學和批評學研究人類的鑒別力和情緒:政治學研究結合在社會裏並且互相依存的人類。在邏輯、道德學、批評學和政治學這四門科學中,幾乎包括盡了一切需要我們研究的種種重要事情,或者說一切可以促進或裝飾人類心靈的種種重要事情。
因此,在我們的哲學研究中,我們可以希望借以獲得成功的唯一途徑,即是拋開我們一向所采用的那種可厭的迂回曲折的老方法,不再在邊界上一會兒攻取一個城堡,一會兒占領一個村落,而是直搗這些科學的首都或心髒,即人性本身:一旦被掌握了人性以後,我們在其他各方麵就有希望輕而易舉地取得勝利了。從這個崗位,我們可以擴展到征服那些和人生有較為密切關係的一切科學,然後就可以悠閑地去更為充分地發現那些純粹是好奇心的對象。任何重要問題的解決關鍵,無不包括在關於人的科學中間;在我們沒有熟悉這門科學之前,任何問題都不能得到確實的解決。因此,在試圖說明人性的原理的時候,我們實際上就是在提出一個建立在幾乎是全新的基礎上的完整的科學體係,而這個基礎也正是一切科學唯一穩固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