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琢:《一路直行——我的企業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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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琪
約見任正非
一天下班之後,我在宿舍裏麵給華為總裁辦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秘書。我說我要見見你們任總。她問我是誰,找任總有什麼事。我當時隻說有事要談,秘書便說任總很忙,不是什麼人都見的,然後把電話掛了。我被氣得不行,心想:堂堂四通副總裁居然遭到如此冷遇,任總也太狂了吧。憋了15分鍾,又打電話過去,直接說:“請你轉告任總,四通副總裁李玉琢求見。”她說你再說一遍,我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就放了電話。過了一會,一個電話打過來,那個秘書的口氣變了許多,說:“任總明天上午8 點在深意大廈五樓見你。”
那時四通很有名,華為還沒出名。我在華為幹了幾年後,有人告訴我,任總當時以為我是去和他談四通與華為合作的事。
第二天,我直接去了任正非在深意大廈的辦公室。任正非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氣質不凡,高大魁梧,一米八左右,滿臉絡腮胡子,有些老相,但很威嚴。穿著很樸素很隨便,談起話來滔滔不絕,經常會冒出一些你想不到的見解。
我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是四通副總裁,在深通公司擔任總經理,你們曾在我那兒加工過電路板,我想來看看你們公司。”任正非也許是第一次見四通的副總裁,向我介紹一番華為的情況。當時在座陪同的是副總裁郭平。
聽完以後,我問能不能去看看他們的企業,他立即安排郭平陪我到新能源大廈的研發中心參觀。在新能源大廈四層的整個一層樓裏,大概有三四百個工程技術人員,每人麵前一台計算機在忙碌。我也算出過國、見過世麵的人,這種壯大的開發場麵還是令我非常震驚,因為當時四通雖然比華為名氣大得多,但是全部的開發人員加起來也不過才百八十人,差得遠。另外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正在工作的每個人都很認真,井然有序。我的第一判斷就是這裏的管理水平很高,員工的工作狀態很好。
然後,郭平又帶我去深圳二道關外的西鄉生產基地。當時的西鄉很落後,一棟六層大廠房,每層的麵積至少有3000 平方米,生產飽滿,物料、生產設備、半成品、產成品擺得滿滿的。我是四通合資公司生產部長出身,看得出他們做的通訊設備工藝很像樣子。
回來的路上,我內心已經對華為產生了好感,琢磨在什麼場合、以什麼方式順理成章地表示希望到這裏工作的願望,畢竟我來的時候並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意圖。
中午,郭平請我在南海大酒店吃飯。席間,郭平問了我一些四通的情況,我一一作答。我也談了對華為的印象,然後試探道:“郭總,如果我到華為來,能幹些什麼呢?”郭平大概沒想到我會提出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然後說:“這個事兒得由任總來決定。”
晚上任正非請吃飯時,估計郭平已經把我的話告訴了任正非,所以我便直接向任正非表達了到華為工作的意向:“看完你們公司之後,我非常震驚,公司發展不錯,這個行業將來會有前途。我在四通幹了八年,希望能到這兒做點什麼。”
任正非聽了沒有馬上表態,而是說:幾天後我們在北京的香山開會,那時我們見一麵。我事後判斷,他對一個四通的副總裁突然要求加入華為也不敢太相信。
另外,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更不了解我是怎樣一個人。他需要調查。幾天後香山飯店見麵,任正非正式邀請:我準備安排你把華為的一個子公司——莫貝克管起來,不知你是否接受?我倒不急了,說:最近幾天我要到日本開董事會,15 日回國後再定。
客觀而論,任正非的確有高明的地方。任是一個有特色、有思想的企業家,雖然這並不代表他永遠正確。他有讓人難以攀比的業績,但又有很多讓人鄙視的弱點,甚至他的錯也是有特色的。比如他總要提出一些聳人聽聞的想法和口號,老是過分地估計形勢、提出指標。人們認為不太可能的事,但他最後大都成功了,可謂是險中求勝的高手。相比之下,段永基靠的是聰明、權變;柳傳誌靠的是紮實、頑強。他們都有其過人之處,各自企業的走勢和對社會的貢獻、影響自然也不盡相同。
……
與任正非相處之趣
從進入華為到離開,都是任正非與我談的話。在四年半近距離接觸的日子裏,他的所作所為,點點滴滴,無不刺激你,推動你,影響你,讓你每一天不得安生。
四川華為成立之後,總經理付恒科剛剛上任,任正非的指示接踵而至:你們的主要任務是做好培訓。之後怎麼辦,任正非沒有說,付恒科也沒敢問。員工們培訓了一個月之後,付恒科給我打來電話:“李總啊,我就一直在這兒培訓?最終這個企業靠什麼吃飯?下一步該幹什麼?”我給他安排了三項工作,並親自趕到成都,召開西南片區、成都辦事處、四川華為聯席會議,這次會議收到了兩個結果:四川市場在合資企業的協助下,終於打開了局麵,當年銷售5億元;我還在回深圳的路上,有人就斷章取義向任正非做了彙報,任正非打來電話怒氣衝衝指責我,有什麼權利取消辦事處?然後一紙任命下來,要我搬到西鄉去辦公。我知道這是對我的懲罰——像流放,又像戴罪工作,有點小孩子賭氣的味道。但我始終沒去,而是給任正非打了個報告:“我不明白為什麼讓我到西鄉去工作,而且似乎隻我一個人去,我的工作與西鄉並無太多的聯係,相反和總部的很多部門卻要經常打交道,我沒有專車,這樣一來我不知怎樣開展工作。”心想在莫貝克你已經不明不白折騰我一次了,這回我有什麼錯?其他幹部你隨便折騰可以,我老李憑什麼可以隨便被你冤枉?我沒有去西鄉辦公。過了一段時間,也就不了了之。
出差期間,隻要跟任正非一塊兒出去,每天早晨陪他散步是一定的,在昆明,在杭州,在長沙,在成都,6點不到他準打電話給你。我問,要不要叫其他人?他會說,那些年輕人,都是懶蛋。他散步的特點是,背著手,一聲不吭,不停地走,很少駐足看點兒什麼。你說照個像吧。他會說,要照你照,我不照。
散步時,總要說點什麼,有一次我說:任總,以後少發點兒火,對身體不好。任正非回答:我發火時血壓從不升高。我心想,你發火時,誰給你量過血壓呢?
任正非的脾氣不好,愛發火是出了名的,也許與工作壓力大有關,也許過於急躁。我親眼見他罵過副總裁紀平,並把她的報告摔到地上,我在旁邊感到莫名其妙。還有一次在青青世界,接待廣東省局的領導,事後我跟聶國良、付恒科一起到任正非的房間,還沒落座就把聶國良一通大罵,說他對待一個幹部不該全聽孫亞芳的。我和付恒科在旁邊一直聽著,退也不是,聽也不是。回家路上我坐聶國良的車,他一聲哀歎說:怎麼做都不對,真的沒法幹。
最典型的是有一天晚上,我陪他見西安市電信局局長,吃飯吃到9 點。在回來的路上我問他回公司還是回家,他說回公司,有幹部正在準備第二天的彙報提綱(第二天時任全國人大委員長李鵬要到華為)。我陪他一起回了公司。到了會議室,他拿起幾個副總裁準備的稿子,看了沒兩行,“啪”的一聲扔到地上:“你們都寫了些什麼玩意兒!”於是罵了起來,後來把鞋脫下來,光著腳,像怪獸一樣在地上走來走去,邊走邊罵,足足罵了半個小時。總裁辦的主任顏偉敏當時就哭了。後來他讓人把鄭寶用叫來重寫,鄭寶用寫了幾頁任正非看後說了句:到底是鄭寶用,寫得不錯。一場雷霆暴雨才算過去。
這樣的罵人,而且是對公司高層幹部,不給麵子,不顧人格,我看到的不止一次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