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揚聽完就變色喝罵:“王平你這廝竟敢為土著作說客,不要命了麼?”
“屬下不敢,大人問話,屬下據實回話。”
盯著王平純潔無暇的眼睛,周揚一本正經地慢慢說道:“王大人讓本將憑借往日交情勸降李永芳,信上給出的條件是賜李永芳參將職務。”
靠吞口水的幫助,王平總算抑製住差點爆發出來的大笑。
或許是察覺到王平流露出來的笑意,周揚眼睛中也蒙上嘲諷的顏色:“王平你應該明白,你能得到的一切都來自本將。”
“大人提攜簡拔之恩,屬下終身不敢或忘。”
“汗王賞給你的真是一大筆財富啊。”
“大人明鑒。”
“那麼多的本將也不用說了吧?”
“青天在上,厚土在下,屬下如果擅自泄漏一個字,斷子絕孫,天打雷劈。”王平一邊發毒誓,一邊在心裏把周揚祖宗痛罵了一個遍。
麵前擺著周揚新發給的廣寧軍服,剛用漿打過衣褲筆挺堅硬,套上後非常緊湊貼身,蹬上高腰的水牛皮軍靴,王平專門用桐油把它塗得能映出人影。走到案台邊,王平甩起嘩啦嘩啦作響的鎖子鱗甲背心,把它套過頭頸,量身定做的金屬背心寬窄正好,底端剛好垂到臀部,幾百片精鋼鱗片像天上的繁星一樣閃閃發光。
跟著在腰間係好生牛皮腰帶,手指滑過紫醬的皮帶邊角,還感覺到些許未打磨幹淨的毛邊,雙手用力緊緊箍在腰間,別上黃澄澄的腰刀鞘,插進明晃晃的長刃。王平用布蘸水仔細擦了一下護心鏡和肩甲,然後穿上護臂、腕扣。把猩紅的鬥篷在頸圈上勒緊,讓下擺飄落到靴跟。
最後王平走到銅鏡前,看著鏡中人雙手高舉過頭,用一個全鐵銀盔遮住眉際,後麵是深邃的眼睛和挺立的鼻梁,絡腮黑須下係著紅巾。
“馬集巡撫大人召——廣寧軍周揚遊擊屬下——千總官王平覲見。”
隨著這喊聲響起,王平邁動開長腿,步伐堅定有力。
平身以後,王平端詳起這個喪師十萬、失地三千裏的馬集第一無能之臣,大紅的官袍上繡著青山白鶴,十根書生的白皙長指端是修剪得幹幹淨淨的指甲,飽經風霜的文士長臉下飄著花白長須,布滿魚尾紋的眼眶中晃動著一雙憂鬱的眼睛。
“王平你做得很好,除了晉升千總,本撫另有賞銀十兩。”
“謝撫台大人。”
“下次見到李永芳,務必叫他放心,人非聖賢,孰能晤過,迷途知返,莫大善焉。”
“是,卑職一定轉達。”
“本撫和孫將軍對李永芳感以忠義,他既有羞慚反正之心,你見到他的時候務必要恭敬,將來他是廣寧參將,比你身份高,另外也不要傷了別人的棄暗投明之心。”
“是,撫台大人教誨,卑職牢記在心。”
“你為能取信於土著犧牲幾個細作,也不必太過自責。他們都是些商賈小人,並非文臣軍身,未受斯文教化,也沒有什麼忠義之心。本撫斷定他們不過是貪圖朝廷封賞罷了,現在總算是物有所值了。”
“大人明察秋毫,卑職佩服之至。”
“這件事情我就裝作不知道,你的土著關防印信更不可輕易示人。”
“是,大人高見。”
在王化貞看來,通訊渠道從不安全的細作鏈條,變成了王博的關防掩護,這是一個不錯的買賣。
王平本來準備了一套說辭,打算用來解釋為什麼要擅自行事,不經請示就拿細作換關防。但是沒有想到王化貞問也沒有問一句,更不要說責備了。
王平認為,軍隊就應該嚴格服從命令,賞罰應該根據是不是嚴格執行命令來作出,而不是具體後果來決定的。所以他對王化貞又多了一層鄙視。
中國的明、清兩朝,下達的很多軍令都是非常模糊的,隻給一個大略的目標,比如到某地剿匪,或比如督師某個地區。具體手段上峰不管,隻是根據後果來判斷你的功績。
這種做法往往被抨擊為:中國缺乏西方的那種數字化管理傳統,作為一個網民,王平也相信這種說法。
可是王平沒有想到,幅員遼闊的中國,在沒有電話、無線電的情況下,事事請示是不可能的。所以中國的傳統習慣就是給一個模糊的指示,讓下級自己去發揮主動性。隻要能把任務完成好,手段可以有相當大的自由。
落後的技術手段,加上中國領土麵積,使得明朝的指揮傳統和西歐小國的指揮傳統大不相同。
宋朝企圖實行精確管理,但是效果非常差。宋的崩潰讓明人心生警惕,所以明朝的軍令就變得模糊化。把臨陣決斷的權利下放給熟悉情況的一線官員,從而大大提高了指揮效率何反應速度。
不過王平沒有想到這一點,他認為王化貞不懂軍事紀律的重要性,在心裏對此又是好一番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