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不可能再住校了,小海在學校為冬季的比賽集訓,葉大海整天為他和亡妻季所開的麵店忙碌。葉子一個人在家,這裏始終無法像臨時住所的寢室,帶給她更多點的安全感。
心底,她始終沒有承認過這是自己的家。
早出晚歸地打工,回家就躲在自己房裏,“迪……鈴鈴……迪……鈴鈴……”一響再響的電話鈴,催促葉子不得不抓起房裏的電話接聽。
“喂……”字剛出口,電話彼端傳來陳虹兒焦急不安的聲音。
“葉子,我是虹兒,聽我說:咪咪胃出血,胃出血,是情況很嚴重很嚴重的胃出血。現在——她在家裏,你能,可不可以過來,過來嗎?”
“好!”放下電話,披上大衣,想也沒想就衝出家門。
傍晚已暗沉地猶如黑夜,在冷風中跑了好長一段路,喘息著放慢速度漸漸冷靜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焦急,有沒有搞錯,她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了。
從未在意,這些年同咪咪和虹兒算是什麼樣的朋友,像動物因需要而本能找尋同類,為生存而彼此靠近,也許隻不過是在彼此利用。
※ ※ ※
“嗨,葉子。”細瘦如麵條似的女孩子站在她麵前,一臉討好的笑容,“期中考試,你的座位安排在我前麵,做完試卷稍微拖下來點,讓我看一下啦。”
葉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地看著她,還沒遇過這種事,麵前的女孩她隻知道人家叫黃咪咪,印象中她在班裏挺活潑,但沒有任何接觸。
咪咪見她不語,以為她不願意,趕忙加緊遊說:“拜托你啦,我成績那麼差,這次想考及格就隻有靠你了,如果你不幫我,我一定會被我媽罵的。”
“這……”她被她媽罵關她什麼事,
“我做的也不一定是對的。”
一臉為難地看著她,不想惹麻煩而婉轉拒絕。
“沒關係,沒關係,你隻要給我看就行啦,拜托你嘛,我求求你了,你最好了,好不好嘛?”完全聽不出拒絕,隻當有鬆口答應的跡象,連撒嬌的伎倆也使出來了。
看著她像被丟棄在街角的小狗般期待的眼神,葉子無奈,緊閉著雙唇勉為其難地點了個頭。
“哦,知道你最好了,這下我有救啦,哈哈!”達到目的心滿意足地一蹦一跳離開。
考試時間還未過半,葉子專心答題,早把咪咪的拜托忘得一幹二淨。忽然覺得坐著的椅子震動,沉浸在試題中的她沒在意地繼續答題。接著卻是更厲害的踢動感,她終於回過頭看是怎麼回事。
咪咪祈求中帶著討好地小聲嘀咕:“喂,試卷拖下來點,讓我看看啦!”
葉子這才想起早前的請托,雖然有些不甘心,但還是將做好的一半試卷移向桌子的空處。她要抄就讓她抄去吧,萬一被老師抓到,她還是那個無辜的好人,何必讓自己被傳成連點小忙都不肯幫的吝嗇鬼。
傾身,將看到的答案迅速填寫在自己幾乎空白的考卷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不時注意監考老師的動向。
至此,咪咪經常誇張地哀求葉子的作業給她抄,提供□□幫她作弊,很幸運竟一次也沒被老師抓到。
※ ※ ※
“這道題已經跟你說過三邊了,還是給我做錯,天哪!陳虹兒,要是全班都是像你這樣的學生,讓我怎麼教下去,我還要不要當老師啦?”
老師麵對木頭似的笨學生,本就不多的耐心徹底宣告完結,生氣地將送到她手中的練習本當著全班的麵重重地摔在地上。
陳虹兒一聲不吭地離開,幾步走過去蹲下瘦小的身體,撿起本子呆呆地輕拍沾染的灰塵。
下一個到葉子,她站在老師身旁,身後是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審閱的學生,老師手中的紅筆不停地打著勾,滿意地不住點頭,嘴裏繼續之前的抱怨。
“你難道就不能像葉子同學那樣,一教就會嘛?回去啊,告訴你爸媽,我可教不了你這麼笨的學生,讓他們自己教教看,以為把孩子送到學校就行了,什麼事都可以不管了。”
虹兒默默地站在一邊,臉上毫無生氣,在老師說及“爸媽”兩字時,頭垂得更低。其他學生旁觀著一切,教室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回音。大家都暗自慶幸,幸好不是自己老是做錯題,被老師像這樣大肆批評。
“唉,算了,這樣吧,葉子都掌握了,讓她一對一教你,再不行我看你也別來念書了,在家混日子好了。”
接下老師的“聖旨”葉子教導陳虹兒功課,終於體會到何為“朽木不可雕”這句至理名言。但漸漸她也發現虹兒是很用心地聽她講解,隻是比別人慢半拍的腦子,很難轉過彎來,需要更耐心地教更多的時間理解。
“虹兒,放學去我家複習功課吧!”
開始不過應付任務地教她,而現在她隻是有借口帶沉默不會亂說話的女同學回自己那個所謂的家。她想拉個人來作陪,不要一個人麵對一張肮髒的臉,成天親熱地叫著“姐姐……姐姐……”,以及自以為是她父親的男人過於熱切的關懷。
“我?!我……”
很訝異那麼漂亮聰明又親切的女孩竟然會提出這樣的邀請,因為木訥不聰明,從來就不受歡迎的陳虹兒簡直受寵若驚,她激動地滿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放學後的一起回家,逐漸拉進兩人的距離,咪咪闖入性的加進。慢慢知道彼此破損的家世,越來越靠在了一起,三人就此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友、死黨。
那年,他們小學四年級,分在同一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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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冷風吹得她全身發涼,將身體包括腦袋裹在大衣內,慢慢走在通向咪咪家的路上,回味著過往的記憶,人變得更冷靜現實。
那麼平板不善言詞的虹兒在焦急時竟會如此唐突地找她,想到她電話裏急不成言的話:
“葉子,我是虹兒,聽我說:咪咪胃出血,是胃出血,是情況很嚴重很嚴重的胃出血。現在——她在家裏,你能,可不可以過來,過來嗎?
“胃出血”、“是胃出血”、“是情況很嚴重的胃出血”——咪咪是三人中身體最健康的一個,感冒發燒都很少有,何況她是那種被針紮到都會宣揚得人盡皆知,可從來沒聽她提過胃有什麼不舒服。
咪咪根本沒有胃病,怎麼可能胃出血?
葉子為自己突然得出的結論而心驚,邊想邊走越走越慢最後幹脆停了下。電話裏虹兒還以那麼鄭重其事的語調對她說,“葉子,我是虹兒,聽我說:”虹兒從不用這種語氣。一個人再焦急也很難會改變她的說話方式,除非……
除非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虹兒是在提醒她什麼?
倒吸一口冷氣,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難道是她一慣的自設陷阱,以及對任何人的不信任造成如此荒唐的念頭?
各自升學後聯絡並不多,尤其咪咪生日派對上看到碰到那樣不正經的人,還找過她麻煩。敏感的她總覺得一件件的事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虹兒的電話絕非那麼單純。
亂了全亂了,她不能貿然地闖入危險之中,哪怕隻不過是假設的危險。她早就分不清自己是活在真實還是假想的危險裏了。
每天,每夜,總覺得有人拿著把刀站在自己身後,不知道何時會砍下,而懷著無法預測的恐懼。她不怕死,可她害怕不確定的恐懼,她要看到砍下來的刀,她要正視拿刀人的雙眼。她不要被莫名其妙地傷害而不自知,隻有自己可以傷害自己,誰要敢傷害她就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