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那間低矮的屋子,鴛鴦不禁皺了皺眉頭。她知道兄長過日子不寬裕,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糟糕。屋裏光線暗暗的,彌漫著一股酒味,鴛鴦走了幾步,覺得腳底黏黏的,似乎是很久都沒掃過地。一個年輕婦人穿著粗布大襖,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洗著水盆裏的青菜,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來。鴛鴦見那婦人一張長臉,膚色暗淡,眼皮下垂,目光直愣愣的,心想她不會就是嫂子吧。
那婦人見了鴛鴦,站起身來,把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笑道:“喲,鴛鴦回來啦。”說著,走過來,拉住鴛鴦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鴛鴦覺得這婦人的手極其冰冷,便把自己的手縮了回來。婦人笑道:“我和你哥哥可都聽說了,如今你高升了,月錢也漲了不少。你呀,就是比你哥哥有出息。”鴛鴦心想這一定就是嫂子了,便笑道:“嫂子過獎了,不過都是做奴才的命,那裏就有出息了。哥哥呢?”她嫂子往裏屋努了努嘴,說道:“不知到哪裏灌的黃湯,在裏麵挺屍呢。”
嫂子拉了一張板凳過來,讓鴛鴦坐。鴛鴦見那板凳上積著厚厚的灰,想要擦,卻礙著嫂子的臉麵,也就當看不見,坐了上去。嫂子重新在水盆前做了,繼續洗菜,口中也是閑不住的,說道:“你哥哥最近總是得罪上頭的人,三番兩次給他小鞋穿,月例也克扣了不少。我在府裏幹漿洗的活,一整天下來已經是累得半死,回來還要幹家裏的活,你哥哥是一點都不顧家,一有空就跑出去灌黃湯,不喝得半醉是不會回來的。回來了,又是吐,把家裏弄得一塌糊塗。”鴛鴦附和道:“哥哥受了上頭的氣,難免要發泄一下的。真是難為嫂子,讓你受累了。”金家的聽了,笑道:“你也會說好話了,竟是跟從前不一樣了。到底是在二奶奶身邊做事的,懂得了不少。”鴛鴦笑道:“長大了麼,也該懂些事了。”
金家的洗了菜,生了灶,做了幾個小菜。鴛鴦在一旁幫忙打下手。一時飯菜都做好了,金家的便走進內室,去喚金文翔起來。
鴛鴦原站在桌子旁,見金家的走進去,趕緊掏出帕子,擦了擦凳子和桌子。她才坐下,便見金家的扶著金文翔走出來。金文翔依舊醉醺醺的,半睜著眼睛。金家的罵道:“大白天的就醉成這個樣子,妹妹來了,你都不出來見見。”金文翔揉了揉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前,雙手撐著桌子,看著鴛鴦,咧著嘴笑道:“妹妹回來啦,好久不見,妹妹長高了不少。”
鴛鴦是坐在那裏,金文翔又如何能看得出她有沒有長高。鴛鴦知他還未酒醒,隻是笑了笑,並不答話。金家的按了按金文翔的肩,說道:“你就坐下吧,別一個勁地說胡話了。”金文翔踉踉蹌蹌地坐了,拿起筷子,隻顧自己吃菜。鴛鴦小聲地對金家的說道:“嫂子,哥哥怎麼一大早就出去喝酒?”金家的說道:“他哪裏是一大早出去喝的酒,是昨夜喝了一夜,一直到今天早晨才回來。”鴛鴦便不再言語,隻是低頭吃飯。
吃過飯,鴛鴦坐了坐,便說要回賈府去。金文翔笑眯眯地向鴛鴦揮手告別,一連打了好幾個嗝。金家的把鴛鴦送出門外,至金文翔看不見的地方,拉住了鴛鴦,笑道:“妹妹,聽說你漲了月錢,可否借嫂子一些?咱們這個家啊,已經揭不開鍋了,今天你難得回來一趟,嫂子還是去鄰居家借了錢去買的菜。”鴛鴦聽了這話,心裏實在是不好受,取出荷包,把裏麵的錢全倒出來,給了金家的,說道:“我今日出來,隻帶了這麼些錢。嫂子若是嫌少,我回去取了再給你送來。隻是哥哥喝酒,你還須管管,酒喝多了,終究是傷身體的。”金家的接了錢,立刻眉開眼笑的,連連點頭道:“雖然這錢不多,但也足夠還給鄰居家了。”
鴛鴦回到賈府,從抽屜裏取出自己的積蓄,拿了一些錢,想到,哥哥和嫂子並不是會持家的,若是把這錢給了他們,不定他們怎麼用呢,還不如自己先存著,以防今後要用。想到這裏,鴛鴦便把錢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