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大夫對坐著,音細如蚊地回答大夫的一句句問詢,全是女人的事,關於身體的,關於生殖係統的,還有什麼卵子受精、子宮擴張,□□充盈之類的敏感字眼,我抬不起頭來。
“肚裏的孩子太大了,刮宮怕有危險,誰陪你來的?”大夫額頭上簇起一道道褶子、抬眼不抬頭地從眼鏡上方看我。
我局促不知所措,扭頭拿眼睛找第五,才發現他就緊挨我的脊背坐著。
他不情願地站起來,一米八幾的個頭,穿著又隆重,科室裏全是女人,眾人全得仰頭看他,“呦嘖嘖,怪不得?”老大夫扭頭讓身邊助手看彩超報告,“胚胎頭徑3.9,我就說呢,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大!”逃,我想逃!羞死了!
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把程序做到了。
年輕護士指了指產房位置叫我們到那邊等。我乖乖地去長條椅上坐著,第五立在走廊盡頭的窗口前,雙手插在褲兜裏,看得出十分煩躁。周遭傳來即將臨產女人的嚎叫聲,聲音斷斷續續,令人滋生一種更加灰敗的情緒。我不敢抬頭,對麵牆壁上是育兒知識宣傳畫,畫中有個大大的嬰兒圖,胖乎乎的寶寶,伸著一雙藕節般的小胳膊,樂嗬嗬看著所有人。
我也不敢看對麵遮著白布簾的小屋子,護士說刮宮手術就在那裏做。那麼小,不像屋子,像隻白紙箱,而我要把自己放進裏邊。
終於等到戴大白口罩的手術醫師姍姍而來,我手足無措地站起來,膽怯地將手術單遞上去,醫生接了單子不言語,徑直進到小白屋,把我丟在門口不知
第一卷
043
進退。也許是急昏了頭,我恓惶的眼睛竟無措地投向第五,仿佛他能給我壯壯膽。
可是第五瞥了我一眼,事不關己地把頭掉回去了。
“哎!怎麼不進來?”見沒人跟進去,醫師撩起布簾,撞上門口立著的我。
我怯怯移進去。
我一見那窄窄的白床就全身發抖了,我不知道如何躺上去的,醫師的聲音在頭頂響,鐵質器械的磕碰聲在下身的私處響,我覺得自己像魚一樣被甩上了案板。
“會有點疼,啊!不過得忍著,你配合,咱們就來得快,啊!把腿打開!
來!”“不哼哼了,不哼哼了啊,這還動也沒動呢不是,哎對,再打開一些,再打開一些,噯——好勒——好,堅持一會兒……”後來我聽到自己的一聲悶哼,不過很快消失了,耳邊充斥著醫師循循善誘的聲音與臨產婦的嗷叫,遠處還有新生兒的脆哭,我隱忍的呻吟被這些混合音覆蓋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什麼都聽不到了,也沒有感覺到血從下體奔騰而出,我隻感到自己飄了起來,身體像海綿,虛蓬蓬的,當我聽到醫師緊張驚懼的叫聲時,我就知道出事了,可是我一點不怕,我甚至貪戀那種飄飄向上的虛浮感,覺得它將帶我去的,一定是個好地方,我再不會憂愁再不會沒有尊嚴地討生活,我將忘記我叫柳豆,也將忘記我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