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我聽見澤文在低低地抽泣。我想鼓舞他,讓他明白,當所有的失敗都無法挫滅一個人的信心時,失敗就會自動地退卻。
我說,澤文,振作起來,別灰心喪氣,隻要你夠投入,一心一意地做一件事,即使是在酒吧跳舞,照樣有拽起來的時候,沒有什麼可以阻攔一個意誌堅定的人。
澤文沒有說話,哭聲更大了。
我繼續說,你相信自己能成為什麼,就能成為什麼,我們一定要認真、執著地生活,改變命運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還有,別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別人的鄙夷歧視是別人的事情,我們的事情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們目前需要在乎的是努力看書,把本不該遺漏的知識揀回來。
澤文翻過身,一臉淚痕,啜泣著說,我爸爸死了,他從工地的高樓上摔下去,就斷了最後一口氣。他常年在外打工,那麼辛苦,我還沒盡到孝,他怎麼就可以丟下我不管。
我啞然了,突然隻覺得澤文的哭聲,如絲竹管弦的聲音,如泣如訴。
我隻能說,世界本是殘酷的,我們隻有靠自己堅強起來,吃苦刻苦,讓生活美好,讓生命豐盛,便是對父母的最好報答了。
澤文說出了心理話,沒有顧及地嗚咽著,又嚎啕大哭起來。
我說,生死是誰也躲不掉的,人死不能複生,隻有你能幸福快樂,你父親在九泉下才會瞑目。
澤文說,這輩子我要盡情贖罪,祈禱下輩子上帝能饒恕我,不要讓我再做這種人。
或許在這個世界,對於質樸真摯心靈的希冀,已變成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求,於是人人才將心靈包裹。無論是傷悲還是喜悅,都用寂寞來排遣。
澤文的心靈本是一望無垠的草原,裏麵夾雜著一朵一朵搶著盛開的花朵,在該有歡樂綻放的時候,因為世俗,卻讓害蟲引禍上身,草原沒了生命的氣息,成了荒山野地。
有天,我接到文龍的電話,他說,我的劇本寫得很好,文筆優美,已經推薦給那位朋友了,隻是給人感覺太虛幻,有點脫離實際,這個世界還有這樣死去活來的愛嗎?恐怕被采用的機會渺茫。
我說,隻要你開心就好。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應該聚餐慶祝一下,我知道你很會做飯,我負責買菜,你什麼時候有空到我家,做一頓我嚐嚐如何。
真的很抱歉,我也想自己做飯吃,隻是我最近比較忙```
文龍立刻說,要不下次吧,下次有機會再找你。
好。
從頭到尾,我對感情就非常理智。我知道該怎麼安排自己,控製自己,支配自己,這也是愛自己最自私的方式。文龍沒有任何理由會喜歡上我,而我也沒有任何條件能與他般配,這種愛注定是疼痛的。
愛情是需要維持的,簡單的相愛並不能守護愛情。愛情是一座跨江大橋,支撐它的擎天大柱是兩個人靈魂的相通,心靈的依偎。什麼外貌、家境、學識等等之類,卻是組成橋梁的一磚一石。然而不用磚石,依然可以搭起風姿綽約的橋梁,它依然有擎天支柱,隻是它難以承受強暴的風吹雨打,這就好比,僅僅兩人靈魂相通的愛,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幹擾與擺布,以至於淪陷死亡。
第二個晚上,我有些後怕,就與澤文一起去了他們跳舞的酒吧。
酒吧居於一個冷角落,在馬路上要下梯子才能找到。酒吧名字叫‘一世情緣’,裏麵陳設比較黯然,房子好似沒怎麼裝修,據說是中老年同誌的聚會場所,消費相對便宜。
化妝間裏亂七八糟,時間尚早,演員們在有條不紊地化妝。
澤文化成女裝,走到我麵前,我感覺他簡直就是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當之無愧的美女。瓜子臉、大眼睛加上白皙的皮膚,穿著一身綠色古裝,在淡黃光線的烘托下,他簡直貌美如仙。他的動作語言一柔情蜜意,我這個真正的女人,居然也自愧弗如。他的心本與我們一樣真善,他的感情本比我們還細膩,為何卻受到社會的排斥歧視,比起西方世界,我隻能望洋興歎。
演出還沒開始,酒吧裏卻已經人滿為患。空氣裏飄蕩著舒緩的音樂,舞池裏是一對一對的男人,他們擁抱著跳舞。高瘦矮胖老少的各種男人,他們的身體靠在一起,走著節奏緩慢的步子。我愕然發覺,他們的愛原來也如此廣泛如此深情。這個世界,誰都一樣,動物植物無生命的統統一樣,愛情不是男女共同發明的專利,為何隻能局限於男女?他們發自肺腑的愛到底有什麼錯?難道不符合某一類人心願的愛,就應該一輩子不見光嗎?真是莫名驚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