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把昨天的故事留在身後(1 / 1)

男腔女調

那次乘火車去一個小鎮,鄰座的一位相貌堂堂的小夥子正沉浸在“還我自信、推銷人格、完善形象”的講演氣氛之中。當然,他的忠實的聽眾不是我,而是對麵坐著的兩個漂亮的女孩。

奇就奇在,那兩個女孩越聽得投入,小夥子越是話題無窮。到後來,他簡直是在那兒吹牛了,明顯的破綻有兩處:他提到的一位和他“在一起長大”的女演員,剛好是我一位朋友的妻子而絕非待嫁的高價姑娘;他說他的工作單位又偏偏是我所在的部門,而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本來想剝去那小夥子的偽裝,但看看那張並無凶相和殺機的小白臉,再瞅瞅他的兩個忠實聽眾的虔誠模樣,我竟動了惻隱之心,索性默不作聲。旅途夠困頓的了,我應該允許不甘寂寞的人在途中創造點樂趣。

以後,我時常把這個小小的插曲講給朋友們聽,他們大多一笑了之。獨有那次與一位忘年交對飲,酒興正濃時,我又拽出這個故事,不料這位以坎坷而著稱的老人竟道出這樣一席話:“不足為奇,不足為奇,年輕時,我們都有相似的故事,那是一種青春虛榮症。因為淺薄,就需要自誇和謊言壯膽,而到成熟時,人們就向矯情告別,與自信和誠實結伴而行了。”

年輕時,我們都有相似的故事。

這“滄桑牌”的老酒真是值得一品啊!於是索性喝下去,讓自己也醉一回,體驗一下酒後吐真言的快感。

不錯,我是在海邊長大的,幹過捕魚捉蟹的勾當,也曾跟在大船後麵搖過小舢板,甚至也寫過“從海中撈出一輪圓月”的幼稚詩行。但海上人家的基本功——遊泳,我卻並不在行,至今的看家本領仍然是“仰麵朝天”外加“狗刨兒”,而決非平素在旱鴨子麵前神吹的那種“頭頂魚筐,踩水露肚臍眼”的境界。

我的確去過大草原,在蒙古包裏喝過用膝蓋擦碗的磚茶,也曾用牛糞煮過雞蛋,草原的經曆僅此而已。我時常抱憾於僅有一次的草原之行卻沒吃上一塊羊肉,而在多少次朋友的聚餐上,眼前絲絲片片的涮羊肉卻使我不由得大談在蒙古包裏吃烤全羊的經曆。

故鄉的小路也是沒齒難忘的,那塊曆史比我悠久的石頭曾多少次把我的大腳趾磕出血來。在春眠不覺曉的日子裏偏偏得早起,用草葉上的露珠洗掉眼屎,跌跌撞撞地下地幹活去。可在城裏人麵前,我偏把蚊子叮咬誇張成螞蟥鑽到腿肚子裏,拽出一半還剩下半截;我還把牽著黃牛走路說成騎著水牛過河;還有,我確實認識張影星、李歌手、趙書記、錢部長,也許,他們的某個地方還有我的名片呢,但是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就把我當路人看待了,而我竟會在他們不在的場合大談他們的經曆、傳奇、軼事。如此這般,又與火車上的那個吹牛的小白臉有什麼區別呢?而這不過是10年前抑或5年前的事罷了。

其實,我的裝模作樣和故作瀟灑在當年也未必就沒人察覺,隻是因為遇上了如同我現在心境的人而不忍撕破這張牛皮吧。

也許,青春無一例外地要在18歲的地方拐彎,然後在虛榮麵前嚐幾回尷尬的滋味才肯走向成熟。也許,我今日的自信仍然還隻是一顆青果,但它畢竟已成為一枚果實了。有此底蘊,我從此不會再把我住了數年的茅草屋說成是大瓦房,我也不會再把我不認識的明星說成是我的鐵哥們,更不會把昨天的相思美化成永久的戀情……

別了,矯情;別了,虛榮。

讓一個個昨天的故事留在我的身後,如實地留在那兒,不會改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