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南宮樓亦偏過臉極不自然,道:“沒有。”
君小小慘白一笑,呆呆道:“是嗎,那我們走吧。”
“好。”南宮樓亦放下手中茶壺和油餅,轉身挑簾。
君小小拿起油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又喝上兩口茶,苦笑自嘲,:“多吃點,身體才會好,傷疤才會好。”
吱呀!一聲,車碾枯枝的聲響,馬車又繼續前進。
君小小抓著馬車的側簾,猶豫半餉,終於挑起,將眼部下方的臉蛋藏在窗沿下,隻微微露出兩隻杏眼向外觀望。
車外,一間間古房迅速閃過,舉著糖人,風車,煎餅各種玩意的人一撥又一撥地遠去,熱鬧非凡的景象,在君小小眼裏卻有幾分寧靜的感覺,仿佛周遭的人並不存在,原本熟悉的車道,也罩上了幾許陌生。
也許是心情的緣故,君小小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局外人,沿途的一切像一幅畫一般,隻有馬是和她在同一世界,是在轉動,向前的。
觀望良久,君小小輕輕歎上一口氣,放下窗簾,坐在椅子上,閉上杏眼。腦中雜七八糟的片段,景象交錯閃過,或是曾經發生的,或是沒有發生的,很亂,也許,此刻連她自己都不知在想什麼。隻是在等待,等待一個未知的答案,等待一個沒有問題的答案。
當初,她重回天都的目的是什麼?是救出軒轅無夜。而現實是,軒轅無夜無需她救,相反他活得很好,隻是不記得她,或者說隻是不想她再來幹擾他的生活。也許,在軒轅無夜的前麵,確實有危險,但是他不願意和她共擔,也不願意她插手,仿佛她一插手,事情便會越來越亂似的。一次又一次的推開她,她在心底一直相信軒轅無夜是為她好,但是這次……小手舉起觸到麵上凹凸不平的傷疤,心中淡淡的不確信湧起。再堅定的確信也有累的時候吧,如果是他希望的,成全他,是不是會……兩個人都很快樂?
陽光透過車簾疏離地,逐漸暗淡下來。君小小兀自一笑,隔著前簾拍拍南宮樓亦的後背,問:“南宮樓亦,現在到哪了,到幻木林了嗎?”
簾外,隔著布也不知南宮樓亦是何表情,隻聽他沉音中暗藏著幾絲躲避,道:“昨晚,我看見你時……唉,我走錯路了,沒走到幻木林……現在也不知在哪了,好在帶的幹糧不少。”
“是嗎?”君小小聞言一把扯開前簾,借著南宮樓亦的肩膀朝外看去,天色很暗,但隱隱看到低矮的灌木正隨風蕩漾,和隱隱聞到麥田的芳香。君小小深呼吸一口,很舒服的感覺。
“今晚要在這過夜嗎?好像沒有人家。”君小小拍拍手問道,在野外過夜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嗯……小小,你看前麵,那好像有座房子。”南宮樓亦低低地應上一升,忽然又提高聲調驚訝道。
君小小順著南宮樓亦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遠處隱隱有個光點,似乎是戶人家,君小小一笑扯下一塊車簾蒙上臉,荒郊野嶺中的人家也不知是何方人士。
南宮樓亦見君小小蒙好臉,便也跳下車子,拉著韁繩,和君小小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戶人家。
扣!扣!扣!幾聲輕拍,裏麵仍未有人回應,君小小和南宮樓亦相視一眼,推門走了進去,隻見,一根蠟燭寂寞地在方木桌上燃著,周遭桌椅,木床一概俱全。
君小小伸出小手在方桌上輕輕一拭,很幹淨,連一點灰塵也沒有。再看看床上的被單,錦紅色的,摸下去極為柔軟,不難判斷出是上等絲綢所製。床頭櫃上的各種飾品靈巧精細異常,主人應該是個女子吧。但整個房子總覺得還少了些什麼,杏眸再三回繞四周,君小小驀然一頓,咧嘴一笑,轉身看向身後的南宮樓亦。
南宮樓亦柔柔一笑,本是躲避的眼神突然爽直了起來:“看來主人不在,今晚就在這歇息一晚吧。這野外也不知有沒什麼怪獸之類的。”
君小小微笑:“你不回去了嗎?你可以輕易放下你的王朝嗎?”
南宮樓亦亦不見有任何不自然,呢喃輕道:“嗯……這幾天我了解了很多。有些東西不是以前的認識範圍內的。”話語雖淡,但君小小依舊讀出眼底一閃而逝的恐懼。奇怪的是,隨之狹長的鳳眼又漫上了誌在必得的自信。
君小小略略奇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被墨林的人丟到城外的亂石崗,我收到消息,把你接回來的。”南宮樓亦接道。
“你在墨林有內應?在相府有內應?南宮樓亦,謝謝你,但是我不需要。”君小小一笑搖搖頭道。
“早點睡吧,天色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南宮樓亦放下幾塊幹糧,為防君小小晚上餓著了,轉身關上房門。
君小小也未出聲挽留,他布置的地方自是早已準備了去處。小手摸著柔軟絲滑的被單,曾幾何時,自己臉蛋也是這般柔滑?輕輕歎上一口,躺上床,蓋好床單。隔空彈指,桌上的燭光搖曳了幾下便暗了下來。
有漂亮的耳環,有繽紛的胭脂,有千奇百怪的麵貼,為什麼偏偏沒有鏡子呢?這裏是哪裏?她娘是天下第一神醫,為什麼南宮樓亦不把她送回去,而是想把她藏在這裏?真的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嗎?這些精巧異常的首飾和幹淨的房子是人力片刻能準備得來的嗎?還有,和南宮樓亦分開的這幾天,他了解了什麼,知道了什麼。適才他眼底的恐懼源於什麼,隨後又為何自信。三年來,日日夜夜回都奪權是說放棄是放棄的嗎?放棄,僅僅是愛她?南宮樓亦對她的情意她並非完全感覺不到,但是她不相信在南宮樓亦身上有比皇權更重要的事。
但,這一切又一切的謎團都不重要了。她不想去揭破,南宮樓亦也似乎能猜到君小小不會完全相信,所以也未去解釋,更沒有刻意隱瞞。兩人,就這樣的,蒙著淡淡地迷惑,一個不想問,一個沒想瞞,睡了過去,沉入夢鄉。
待第二天,朝陽高照,君小小起身推門望去,不由得一聲輕呼,滿山遍野的金黃,隨著風,刮起一撥又一撥的麥浪,刷刷的風聲,是大自然中最原始,最純淨的聲音。似乎,再肮髒的東西經過它一洗滌便就都幹淨了。
南宮樓亦不知從哪裏走出來,手裏端著一碗熱粥,招呼君小小道:“小小,過來吃。”
“好。”君小小杏眼一彎,尾隨南宮樓亦走進屋內,也不客氣,拿起勺子喝上幾口,突然笑了出來。
“在笑什麼?”南宮樓亦抓起衣袖擦擦君小小嘴邊的粥跡道。
“我在想,這麼大片的麥田,你是幾點起床跑去買粥的?”君小小又扒上一口道。
“不可以是我自己煮的?”南宮樓亦佯裝生氣。
君小小搖搖頭,輕笑,試想一個皇帝怎麼回煮出這麼好喝的粥呢。昨天她還在想著回暗月宮找娘醫治傷疤,可是今天似乎覺得沒那麼重要了。回去,爹和娘又少不了一頓嘮叨吧,讓她在這先放飛心情,過陣子再回去迎接爹娘的口水炸彈也是不錯的。特別是娘,一定會哭。她一定要將自己調成隻會笑再回去。
這裏遍地的麥田也不知是何人所種,整日不見人打理還長得這般壯實。既然住在這裏,自然也擔起了幫忙除蟲除草的責任,白天君小小便和南宮樓亦下田除草,君小小總是嘲笑南宮樓亦麥草不分,將麥苗當雜草給拔了,卻不知自己在嘲笑別人的時候,手下也糟蹋了好幾根麥苗。有人陪伴,日子總是不會太無聊的。隻是,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寂寞的緣故,這裏,白天似乎總是特別短,黑夜總是特別長。
但,無論感覺如何,晝夜交錯總是那麼迅速,日子在指尖不知不覺地流淌,消失。這天清晨,很奇怪,南宮樓亦並沒有在君小小開門的那一刹那遞上美味的早餐,反而,君小小穿著碎步裙,找遍了附近一帶,都不見南宮樓亦。
君小小心裏一沉,莫非出了什麼大事?想到這,回房間抽出平日裏用的鐮刀,握在手中,不知方向地向前飛掠,時起時沉。大喊著南宮樓亦,四處尋找起來。
頭頂的太陽今日似乎比平時移得更快。不一會,便西斜了,君小小掏出腰間的火石嘭嘭兩下燃起,正要繼續往前飛,卻聽身下隱隱有潺潺的流水聲,心中一動,最終禁不住,落地,扒開長長的雜草尋找那條水源。
自毀容多日,她不曾再見自己的臉蛋,此刻聽到身下有河流,盡管心中找南宮樓亦很急,但亦忍不住下來看看。
手觸的長草和泥土越來越濕潤,君小小平靜多日的心又開始不安地跳起來。果然,不一會,一條小溪流便蜿蜒地橫跨在眼前。朦朦朧朧地似乎有一層水霧。
君小小半捂著臉蛋對著溪流,慢慢拿下……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凹凸不平的溝壑密密麻麻,宛如成千上萬的毛毛蟲在上麵匍匐,原先櫻紅的小嘴也劃上了一道道白色的口子。長長的睫毛瞬間被一層晶瑩的外衣所包裹,臉蛋沒有了,所有的一切都白了,色彩沒了,隻剩黑與白,冰寒徹骨……她不明白,他怎麼能這麼狠心!
良久,小手放入溪流中,輕輕一撥動。冰涼的指尖,溫熱劃過,原來,還有水是熱的。禁不住溫暖的誘惑,君小小捧起半掌的泉水,往臉上一拍。幾點水珠順流進嘴中,鹹鹹甜甜,溫溫爽爽,暖意蔓延,隨之小手又掬起一撥水往臉上又是一拍。
拍著拍著,臉輕了,呼吸似乎一下暢快了,拂麵掃過的涼風更加真實了,隨之,心也輕了,歡快了。君小小仰天看著天際還未完全沉下的霞光,發出一陣銀鈴的歡笑。將手背往裙角擦了擦,正要站起,突然,眼角的餘光掃到,一個分外清麗的熟悉麵容在河麵一晃而過。
君小小一驚,再次撥開頭發,照向溪水。
一如往昔的白嫩哪還有適才的坑坑窪窪?手猛然再次摸向臉蛋,光滑如玉!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逝去的泉水,一塊塊黑紅色的物質正隨水遠去。這些天她整日洗臉都隻摸到滿臉的粗糙,手下的物質不曾剝落,而如今腳下的清泉稍稍一潑便盡數掉落,想必,這泉水是蘊含了豐富的不名物質和一般清水有很大區別,而這種物質正好與臉上的物質相克,所以麵上的偽裝才盡數掉落。
在地上溫熱的泉水,蘊含了豐富礦物質的泉水……這樣的溪流隻能在高山或是地底,怎麼會在麥田的平地上?靈光一閃,是了,她昏迷不過半天,南宮樓亦又是駕馬車,此處應該離天都極近才對,天都附近又怎麼會有一大片麥田沒人管?還有,不正常的晝夜交錯,這裏是……興奮之感接踵而至,君小小雙手捧著臉蛋向四周高喊道:“軒轅無夜,我恨死你!南宮樓亦,南宮樓亦!你在哪,出來啊,我知道這裏是那裏了!”
銀鈴般的甜美,在天地間柔柔漾開,黑白頓時染上了色彩,漆黑的夜空亦宛如掛上了一道七色彩橋。
一陣狂風刮過,南宮樓亦倏然站到君小小身邊,與君小小相反的是,他身上帶著極少,極重的怒意,在看到君小小完好的臉蛋亦隻稍稍一錯愕,並無太大驚訝,隨後,漫天的怒意又回沒。
察覺到南宮樓亦的異常君小小收斂笑容,奇道:“你,怎麼了?”南宮樓亦向來給人的感覺便是溫文儒雅,高貴淡然,就算是怒,那也是笑裏藏刀,像這樣怒意外泄的情景顯然是極少的。
南宮樓亦冷哼一聲,似乎看君小小極不順眼。也不說話,隻轉身往這幾天住的小屋走去。
君小小一楞,有些丈二摸不到頭腦,昨晚還好好的人,怎麼失蹤一天後來個性情大變?杏眸一轉看到腳下的溪流,念及適才的發現,最終不再去推敲南宮樓亦的心思,在後麵興奮道:“南宮樓亦,你別走!這裏是地底,對不對?是軒轅無夜用冥力在地底幻化的地方對不對?是軒轅無夜叫你帶我走的,對不對?因為是地底,所以白天比較短,晚上比較長對不對?”
話音剛落,一陣淩厲的風貼麵掛過,南宮樓亦倏然回身,反常地一把抓起君小小道:“對!很對!你猜很對!你滿意了?”
“咳咳,你,你是怎麼了?”君小小扯開衣領前的大手,幹咳幾聲道。
“嗬嗬,你的相公還真是厲害,可憐我徹徹底底地當了一個傻瓜,以為自己手裏有王牌,誰知道你什麼也不是!你很開心?以為他把你偽裝毀容藏在地底是為你好?很開心是不是?”南宮樓亦俊美的麵額有些猙獰,失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