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漪一麵坐著馬車,一麵計劃起了進府後的美夢。
不過,鑒於青州城巴豆那一次的慘痛教訓,她是不敢再挑釁潘景語了。
潘景語也懶得搭理她,就靠著軟枕閉目養神起來。
倒是妙菱與她相看兩厭,兩人之間的眼光碰撞可謂是火花四射。
進了府之後也是燕青和燕白領著潘景語一行人到了一處風景雅致的小院前。
頓住步子,潘景語抬頭看了一眼,就扭頭問向燕青:“‘關雎院’這三個字是王爺親手所書嗎?”
燕青點了點頭,似乎還有些詫異潘景語為何一眼就看出來了。
潘景語嘴角笑意盈盈,徑直就走了進去——
果然人長得妖氣,這字也和別人不一樣。
關雎院裏的一切在潘景語來之前就已經收拾妥當,燕青抱了抱拳,稟道:“潘姑娘,王爺今日有事外出,許是過兩日才能回來。您要是有什麼事直接讓丫鬟去找府裏的淩管家,他會給您安排的!”
潘景語點點頭,對宋玨在不在這個問題並不是很關心。
燕青對於她的不重視顯然是心有微詞,不自覺地就皺起了眉頭,但他和燕白不一樣,有什麼事都喜歡放心裏,於是仔細打點了一番就帶著人離開了。
潘景語在院子裏環顧一圈——
除了換了個地方,宸王府裏的人辦事周到,倒是比她在外頭甚至是潘家的時候都要來得舒坦。
。
夜深人靜之際,街頭隻聽到偶爾傳來瘮人的夜梟叫聲並著更夫定時的打更聲。
幾道黑影如鬼魅般疾速掠過,陣陣陰風吹得他們身後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色鬥篷獵獵作響。
風定雲落之時,寒劍出鞘,所到之處,見血封喉。
解決了外圍的那些護衛之後,一行十幾人停在了一座蔚為壯觀的府邸前,即便是在黑夜裏,牌匾上“丞相府”那三個金色大字還是赫然奪目。
為首的夜一抬手示意,其他人皆跟著他無聲無息地在夜色的掩護下點地飛了進去。
如入無人之境般在丞相府裏來回穿梭,忽然,四麵八方支支泛著寒光的冷箭密密麻麻而來。
夜一等人反應迅速地或斬或避,皆有驚無險、毫發無傷。
四周倏地亮起火光,幾乎近百暗衛的包圍似憑空而出。
包圍圈外,一名雙手背在身後的中年男子冷笑一聲,火光籠罩在他的臉上,格外地猙獰駭人。
前方暗衛側身給他讓道,蘇玖款步而出,一雙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些黑衣人,幾乎是咬著牙陰森道:“暗夜十六煞,果然是讓老夫等到你們了!”
夜一冷嗤一聲,抬劍指向蘇玖,冷然道:“狗官,既然知道是小爺們到此,最好快些把林振交出來,否則吾等必血洗你丞相府!”
“大言不慚!”蘇玖雙眼緊眯,一聲令下,“給我將這群逆賊就地斬殺!”
眾暗衛蜂擁而上,一時間,刀劍碰撞,火花四濺,各種兵器聲、哀嚎聲交映響起,院子裏瞬間就亂作了一團。
而前院這邊廝殺正烈之際,後頭園子裏一處隱蔽的假山前,一通體雪白的龐然大物吐著舌頭四肢著地停坐了下來。
宋玨垂眸看了它一眼,淡淡道:“確定是在這裏?”
那龐然大物似通靈性般眨了眨眼睛,又討好地伸出舌頭在他手背上舔了舔。
並不似剛剛暗夜十六煞那般黑衣黑麵,宋玨直接大喇喇的一身大紅色廣袖拖地長袍,烏發披散在身後,看起來隨意而又肆意,一點也沒有偷偷潛入他人府邸的自覺。
他走到假山前仔細查看了一番,很快就發現了一處異樣的凸起,抬手轉動,假山處便現出一處亮堂通道來。
“雪電,跟上!”宋玨舉步進入,那麵部看起來似狼似狗,通體龐大如雪白雄獅般的家夥屁顛屁顛地搖著尾巴就跟在了他後頭。
許是這處通道過於隱蔽,蘇玖並沒有派大量人手看守,僅有的兩人在發現宋玨後甚至還沒得及叫出聲就被雪電利牙一現,快如閃電般撲上去咬斷了脖子。
這裏是一處四處封閉的密室,陽光照不進來,長年累日僅有牆壁上昏黃的燈光籠罩而下,一進來,便是一股發黴的濕氣摻雜著濃重的血腥味迎麵撲來。
從屋頂處垂下了兩條有嬰兒手臂粗的鐵鏈,一渾身是傷的男子雙腳懸空,披頭散發地耷拉著腦袋被鐵鏈盡頭的倒鉤穿了琵琶骨定在牆上。
“王爺?”似是感受到有人闖入,林振緩緩抬起眼皮,慘白幹涸的唇瓣一張一合,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
臉上猙獰的傷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甚至有頭發絲混合著血水黏在臉上,看起來狼狽不堪,渾然不見昔日那般俊美無鑄、意氣風發的模樣。
宋玨眼神一緊,抿著唇一聲不發地抬手抽出腰間的軟劍便飛身而起劈了上去,鏗鏘一聲,鐵鏈應聲而斷。
雪電似心有靈犀般兩爪墊地,騰空一躍,讓林振落在它軟厚的背上,背著他跟在宋玨後麵走了出去。
宋玨將林振帶走後並沒有直接回宸王府,而是去了城外郊區一處隱蔽的莊子裏。
或明或暗的月色籠罩下,宋玨背手站在廊下,臉上的線條僵硬冷肅,渾身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氣。
燕青頓了頓,上前頷首道:“王爺,十六煞已經從相府那邊安然撤出了。”
“他醒了麼?”宋玨回頭,聲音低沉幽淡,卻不難聽出那其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怒氣。
燕青心底是有些怵他的,就垂首斂目地應道:“人剛醒!”
宋玨直接就越過他邁著步子進了屋裏。
林振身上的傷雖重,但並沒有傷及要害,再加上他底子好,將養幾個月便會恢複如初。
“王爺……”見到宋玨後,許是有些心虛,林振避開了視線,沒有正眼看他。
宋玨勾著嘴角如黑夜裏魅惑人心的妖精一樣踱步上前,玉手緩緩抬起了他的下巴,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有些相似的臉龐,他彎著唇一字一句譏誚道:“林振,你把本王的話當成耳邊風?”
林振垂下了眸子,濃密的睫羽在眼下打上了一片暗影。
“還是說,你對本王已經喪失了信心,決定要單獨行動了?”宋玨手上加重了幾分力氣,盯著他咄咄逼人道。
林振放在被子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捏了又捏,半晌,終究是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道:“屬下知錯,絕不會再有下次!”
宋玨嗤笑一聲,慢慢將手鬆開,就勢在床沿坐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睛緩緩啟唇道:“你放心,本王當初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說到做到,不光是蘇玖,等到時機成熟那日,就算是你想把宋衍那老兒碎屍萬段也沒什麼不可的!”
“可是……他是……”林振倉促抬眼迎上宋玨的視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是什麼?是本王祖父?”宋玨嘴角笑意更甚,那瀲灩的笑容裏透著絲絲詭異,眼底濃厚的墨色裏蔓延的是無邊的厭惡與痛恨,“難道……他不是你的外祖父?”
“他不是!”林振臉色驟變,雙手猛地將身下的床板錘了個洞,猙獰一片的臉上忽而就殺氣騰騰,雙眼也陡然間變得通紅,就像那年雲陽城菜市口那流了滿地的鮮血一樣……
泰熙二十四年冬,當時身居太常寺卿的蘇玖與內閣首輔喬正聯名朝中三十多位舉足輕重的大臣參奏太子宋華沐和榮安長公主宋華芙勾結妖僧在東宮行厭勝之術,以圖犯上作亂、謀朝篡位。宋衍派出親兵徹查太子府與公主府,最後不但搜出大量物證,更有妖僧親口認罪承認乃是受宋華芙與宋華沐姐弟的指使,以厭勝之術來謀奪宋衍的性命。
帝王一怒,伏屍千裏,首當其衝的就是太子一派——
宋華沐被賜毒酒鴆殺,宋華芙與長駙馬即威寧侯府次子林嘉裕被判腰斬,太子與公主生母——宋衍元後淩素素自焚於椒房宮。
然而,宋衍的怒氣並沒有就此而消退下去,緊接著下來的淩家、林家,但凡和太子一係扯上關係的,無一不是或殺或貶。
林振記得,當初他在抄家混亂之中被府中忠仆用自己的小孫子換了下來,這才勉強逃過一劫。
他也記得,那日寒風獵獵,暴雪漫天飛舞,他縮在人群裏,看著那些麵無表情的劊子手們一個個手起刀落,看著那一串串罪惡的鮮血肆意橫飛……
純淨的雪地浸透了靡麗而又令人作嘔的鮮紅,迄今為止,那幅畫麵依舊是他難以揮去的夢魘。
報仇是他活下來的唯一信念,如若不是半途被宋玨折服,許是現在的他不是含恨而終就是整日陷在刺殺報仇的死循環裏。
他也知道,憑著他一人之力絕難為林家六百多條冤魂報仇雪恨,跟著宋玨或許是他唯一的出路。
所以,這些年他甘願為他手裏的刀,做他籠絡各方勢力的殺手之一,可他等了十幾年,看著仇人一個個高高在上、富貴加身,他的心已經狂躁到了連自己都無法控製的地步……
但是此番刺殺蘇玖一事到底還是讓他如同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即便他已經號稱天下第一殺手,可依然動不了蘇玖,更遑論金鑾寶殿上的那個九五之尊!
宋玨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變換,就站起身來垂眸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嘴角輕綻,看不出哀樂喜怒:“蘇玖現在對本王還有用,你不要再擅作主張。若是再有下次,本王非但不會對你施以援手,反而第一個就會解決了你!”
“王爺……”林振皺眉,困擾了他多年的問題終是脫口而出,“難道你就沒想過為太子報仇伸冤嗎?”
“哈哈哈……”宋玨麵上倏地僵硬,頓了幾秒鍾,而後就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般仰頭笑出了聲,一轉眼,淩厲的眼神就猶如利刃般朝林振撲射而去。
他為什麼要幫宋華沐那個自私無能、剛愎自用的男人報仇?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皇家,隻有你想不到的肮髒齷齪,沒有那些人行不出來的下作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