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昊放下茶碗,就偏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外頭雨勢磅礴,一滴滴像銅錢兒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從空中灑了下來,就好像在視線裏形成了一道朦朦朧朧的水簾,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街上行人來去匆匆,一道渾身濕透、狼狽無比的身影突然就跳進了他的眸中。
姚景昊定了定神,確定自己沒看錯後,臉上倏然一道冷光落下,騰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而去。
趙湘湘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跟著起身朝著他的背影追喊道:“四郎……”
話音剛落,姚景昊卻已經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彼時,潘景語就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仿佛渾然不覺這似滿江河水自空中傾瀉而下的雨勢。
姚景昊走到她跟前,這才看清真的是她,渾身上下濕了個透徹,就連散落下來的鬢發也貼在臉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著水。
心裏沒來由地驀然一陣心疼,姚景昊就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臂在雨中厲吼:“你這是在做什麼?宋玨呢?他怎麼把你一個人給丟這了?”
潘景語停下腳步,眼中被雨水朦朧一片,慢慢抬眼,待看到是姚景昊之後,她勉強笑著扯起個嘴角,可是下一秒,就雙眼一閉力有不逮地暈了過去。
姚景昊眼疾手快地將她接在了臂彎裏,他這會兒也是急了,哪裏還記得趙湘湘還在茶樓裏等他,趕緊就把人攔腰抱起上了自家的馬車絕塵而去。
這一幕都被站在包廂窗口處的趙湘湘盡收眼底,她扶著窗欞的手骨節泛白青筋鼓起,一雙通紅的眸子就跟充了血似的猙獰盡顯。
半晌,她砰地一下將窗戶甩上,就轉回身用力一把將姚景昊剛剛用過的茶具一掃而落。
奶娘徐嬤嬤把她的心思看著眼裏,就心疼地上前道:“小姐,您可別氣了,四爺他也不是故意把您丟下的,這不是剛剛那姑娘暈過去了嗎?”
話雖這麼說,徐嬤嬤對姚景昊也是不滿得緊——
哪有和未婚妻出來喝茶結果卻為了別的姑娘把未過門的妻子丟在這裏置之不理的?
原先她隻當四爺是個沒開竅的,畢竟這麼些年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在男女相處上難免要比別人慢上一拍。可剛剛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難道說——
那姑娘是姚四爺的心上人?
趙湘湘坐在凳子上緊緊地咬著下唇瓣,擱在桌子上的手緊握成拳,怒上心頭就捶了下桌子恨聲道:“他就是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要不是小時候定下的娃娃親,你以為他會娶我?”
以前她也能安慰自己,姚景昊雖然對她不冷不熱,但是也沒見對別的姑娘有多親近,就連周雯,或許也隻是拿她當妹妹看!可現在這個潘景語——
卻生生地在她臉上打了個響亮的巴掌!
和周雯一樣,都是該死的賤人!明知道四郎已經有未婚妻了還要往上貼!
趙湘湘心裏氣怒之餘突然又惶恐了起來,她眼眶裏淚水在不停地打轉,猛地一把抓住徐嬤嬤的手就又急又怕道:“嬤嬤,你看現在他就不把我放心上了,要是成親後他知道我……”
徐嬤嬤麵上一緊,趕緊伸手捂住趙湘湘的嘴,下意識麵色緊張地四下看了看,沉吟道:“小姐,話可不能亂說!”
說著,又轉身走到門口伸頭左右打探了下,確定沒有外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走到趙湘湘跟前壓低了聲音道:“小姐,這事咱不是說好了嗎?到時候老奴給您挑幾個美貌丫鬟擱身邊,真不行就讓她們生了孩子您抱在身邊不也一樣!”
“可是,可是……”趙湘湘將唇瓣咬得更緊了些,眼神渙散地四下漂移著,“可是四郎也不是好騙的,到時候萬一瞞不過去怎麼辦?”
徐嬤嬤拍拍她的手,就胸有成竹地保證道:“小姐放心,新婚之夜老奴會準備一些特殊的水酒,您讓四爺喝下去,隻要把這熬過去就好了!橫豎旁人都知道您身子不好,後頭您就先給四爺抬幾個通房伺候著也沒人會說什麼的!”
一聽到要讓別的女人去分享姚景昊,趙湘湘的心頭就抑製不住地蹭蹭往上冒火。
誠然她之所以想要牢牢抓住姚景昊是因為趙家現在沒落,她不可能有更好的選擇。但是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會嫁給那個俊挺英武的姚家四哥,她是動了真情的,而且在她眼裏,姚景昊就該是她一個人的,容不得任何人來搶!
她不停地咬著自己的唇瓣,片刻之後,眼中淚水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了下來,又反手握住徐嬤嬤的手抬頭看向她,有些激動道:“嬤嬤,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可以用藥的,我不想讓四郎碰別的女人!”
徐嬤嬤有些為難,趙湘湘淚水漣漣,抓著她手的力道又重了一分,直勾勾地盯著她懇求道:“嬤嬤,求你了!”
趙湘湘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唯一剩下的兩個親人就是祖母趙老夫人和哥哥趙楠,徐嬤嬤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平時就是掉滴金豆子也心疼得不行,更別提現在哭成這樣了。
徐嬤嬤一咬牙,就橫了心道:“老奴盡量試一試,不過那藥霸道無比,老奴也隻在書上看到過,並不能完全保證,咱們還是得做二手準備!”
趙湘湘一聽有希望,趕緊就使勁地點頭。
。
白日裏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一直到傍晚時分才緩緩拉下帷幕,宋玨一言不發地坐在書房裏,手上沒意識地撫著腰間的玉佩,眼睫微垂,有些怔愣地透過窗外看著屋簷上的雨滴似敲打玉盤般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臉上的線條繃得有些緊,因為靜坐不語,周身的冷氣反而更加凝重。
燕白站在門外時不時地就要扭頭偷偷看他一眼,見宋玨還是維持著這個坐姿一動不動,就暗自掰著手指數了下——
這少說也坐了快兩個時辰了吧?
“王爺,屬下吩咐擺膳吧?”又抬眼望了下天色,燕白想了想,就轉過身站在門框邊試著開口。
宋玨抬起眼皮子,扭過頭冷冷地覷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斥道:“之前回來的時候,誰讓你把馬車駕那麼快的?”
燕白頓時無語凝噎,就耷拉著腦袋扭著手指默默地轉回了身子繼續充當門神——
明明是王爺自己發脾氣把人趕走的,可是還沒一會兒見下雨了又吩咐他和燕青暗自去看看潘景語的情況,結果後來倒好,人不知道哪去了,火氣就全發他這裏了!
燕白心裏腹誹:“就是個別扭的男人!”
彼時燕青剛好急匆匆地邁著步子過來,燕白待在宋玨的低氣壓下,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兩眼放光:“人找到了?”
燕青看了他一眼,直接就抬步進了屋子裏拱拳朝宋玨稟道:“啟稟王爺,潘姑娘被姚四爺帶回姚國公府了!”
宋玨手上一緊,手中的玉佩梭然間應聲而碎。
燕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補充道:“屬下怕消息有誤,特意去姚國公府打探了一番,守門的侍衛說下午的時候姚四爺確實是帶了人回去。”
屋子裏一時間靜得連呼吸聲都幾可見聞,半晌,就在燕青以為宋玨會發火時他卻收攝了心神不再提潘景語的事情,話鋒一轉就問道:“宮裏怎麼樣了?”
燕青道:“皇上下了命令將榮佳公主禁足,不過薛質子那邊卻並沒有動作,既沒有說要把人許給他也沒有加以追究。”
宋玨嘲諷一笑:“老頭子本就多疑,怎麼會讓薛延旭娶宋華菲,平白地給宋華澤和西蜀搭上關係!”
燕青不置可否,就聽宋玨又淡淡道:“宋華菲那邊有什麼動靜?”
燕青稟道:“今日榮佳公主被皇上責罰後,回了自己宮裏就杖斃了身邊的大宮女銀環,也就是今日幫著陸宇銘傳信之人!”
燕青在於家的時候一直跟在潘景語身邊,是以對她和陸宇銘的小動作一清二楚。
宋玨嘴角漸漸勾起,凝起的笑容詭誕而又冷漠,又似自言自語道:“聽說……何公公近來身邊帶了個名叫小莊子的小太監還認作了義子,且對他很是器重?”
燕青瞬間皺起了眉,有些奇怪宋玨怎麼突然就莫名其妙地跳到了這一茬,一時間滿臉的不解。
不過他這不解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春末夜晚寒涼露水一片深重,偶有陣陣陰風打過,激起那樹上的夜梟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
某處偏僻的廢棄冷宮裏,一太監一宮女正坐在地上相擁在一起低語泣訴,互相****傷口。
金環擦了把淚,抬起身來,就哽咽道:“對不起,莊大哥,都是我沒用,是我沒照顧好銀環。”
小莊子搖搖頭,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不關你事!”
他本就是一殘缺之人,幸得金環不嫌棄他,願意和他結成對食夫妻,甚至還幫著他明裏暗裏照顧銀環。
身貧命苦被賣到了宮裏去了子孫根他無從選擇,最大的希望就是盼著自己的親妹妹銀環到了年紀被放出宮去,然後能找個好人家,安穩幸福地過一輩子。可現在,銀環才十六歲的年紀,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當眾扒了褲子亂棍打死了……
小莊子雙手捏著拳,牙槽裏被他咬得滿是血腥味,他極力地壓著自己尖利憤怒的嗓音:“我不甘心,不甘心!”
就因為那些人高高在上就可以將他們視為螻蟻,隨意羞辱、打之殺之?
金環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掌心,也不禁紅了眼睛:“都是榮佳公主還有那個姚家八小姐害得!”
今日是銀環見到陸宇銘身邊的人來傳信然後稟報給宋華菲的,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們跟著宋華菲去見陸宇銘時突然被人打暈了,後麵的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
宋華菲顏麵盡失,怒火又無處可發,就一口咬定是銀環勾結了外人亂傳消息,橫豎不管她清不清楚,她是打心眼裏不願意相信自己是被陸宇銘算計了!還有那個姚景詩,若非是她主動來找宋華菲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她們今天根本就不會去婚宴,也就不會有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