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卓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了當年和這個小姑娘初識時候的場景。
雖然他一直獨得父皇的寵愛,自己的能力也足夠保住太子的位子,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那些兄弟對儲君之位的覬覦,對他的惡意。
當時他帶著手下幕僚在青州城附近察看海運,一時不察遇了伏擊。後來也許是緣分,傷重落單的他摸索進了守備府後院的一間雜物房裏躲了起來。
說來那時的潘淑儀也就十一二歲左右吧,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圓嘟嘟的十分可愛,不像現在瘦削得連下巴都尖了。那些日子他躲在潘家時常也能見到她的身影,她和自己那些嬌生慣養被寵壞了的妹妹們其實沒有太大差別,脾氣不怎麼樣為人也有些驕縱,但是有一份難得的善良。
彼時,他和手下失聯,留了記號等著他們來尋人。一時間,隻能白日躲在雜物間裏,晚上偷偷出來去廚房尋點東西來吃。
就這樣接連好幾天都沒出什麼問題,誰知後來竟會碰到了帶著兩個丫鬟偷偷溜來廚房的潘淑儀。
他記得那時候她和兩個丫頭的對話大約是說大姐因為悄悄溜出去玩被母親逮了個正著晚上被罰不準吃飯,她要過來找些吃的給她送去。那時候,李清卓剛好被堵在了廚房裏也出不去,就躲到了灶台後頭。
聽著她說的話,他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剛剛她那位大姐已經偷偷來過一趟了,而且還拿走了不少吃的東西,人家可沒傻傻地餓著自己。
許是那晚太安靜,明明很低的聲音,還是隱隱約約地飄進了潘淑儀的耳朵裏。
“是誰在那裏?”潘淑儀帶著兩個小丫頭探頭探腦地走了過來。
彼時,李清卓屏住呼吸,最後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潘淑儀沒有驚叫出聲,她的兩個小丫頭卻是嚇得不輕。
“你,你是誰?躲在這裏做什麼?”其中一個大著膽子裝模作樣地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上前質問。
另一個膽子小些的就躲在潘淑儀身邊一麵偷偷拿餘光瞟他一麵扯著潘淑儀的袖子小聲道:“小姐,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咱們去前麵喊人吧!”
那時候,李清卓站直身子從灶台後頭閃身出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潘淑儀,心裏已經在計量著如果這個時候他把這三個小丫頭打暈的話,後頭會有些什麼後果。說實話,那個時候他自己都不能保證是手下人先找到他還是那些要刺殺的人先找到,守備府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避身之所。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對看了好一會兒,就在李清卓準備動手的時候,潘淑儀骨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支著下巴小大人的樣子問道:“你是來找東西吃的嗎?”
李清卓已經抬起的手頓住,看著她清澈的眼神,最後手慢慢地垂了下去,鬼使神差地就點了點頭。
潘淑儀粲然一笑,轉過身將後頭小丫鬟手裏端著的兩個大雞腿拿了過來給他:“給你!”
李清卓接了過來,眼眸垂下,看著碗裏那兩個大雞腿,不知為何,心情有些複雜。一想到自己居然落魄到偷東西吃被人發現,然後還被個小姑娘施舍,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潘淑儀則笑眯眯地道:“我要回去睡覺了!”
說著也不等他開口,就帶著兩個小丫頭溜之大吉。
李清卓不放心,悄悄跟了上去,將身子掩在夜色裏聽那主仆三人的談話。
“小姐,您剛剛為何不讓奴婢去喊人呀?”是那膽小的丫頭先開的口。
潘淑儀在她額間彈了一指:“你傻呀!他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要是咱們去喊人,萬一他狗急跳牆對咱們下手怎麼辦?”
那丫頭雙手捧著額頭低呼了一聲,卻笑得十分開心:“小姐真聰明!”
另一個丫頭道:“那咱們現在去喊人過來把他抓起來吧?”
潘淑儀的腳步停了下來,似乎是在考慮,好一會兒之後才擺擺手:“算了算了,大概是哪裏溜進來的小乞丐吧?人家不過就是偷點東西吃吃,咱們家又不是沒有,犯不著小題大做。”又伸手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咱們快回去吧!”
後頭李清卓停下了步子,看著那三個小人離開的身影,不由得好笑,他堂堂東華國的太子居然被人當成了小乞丐?那姑娘說聰明其實也不然,她也不想想,就算這守備府的守衛不算太森嚴,但也不是什麼小乞丐就能隨便闖進來的吧?
後來沒兩天他的手下人就找了過來,回國後,他身邊事情不少,跟在父皇後頭學習治國之道,忙著鞏固自己的權勢,漸漸地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刻骨銘心的愛情,原本就是小兒女才會有的情懷,於他這種心懷天下的人來說,其實是不大現實的。
即便彼時的潘淑儀已經漸漸抽條開始長成大姑娘,可要說那時候已經十九歲的他會對才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產生什麼別樣的感情其實也是讓人不大相信的。可是卻也奇怪,這些年沒有見到的時候他一直都沒再想起這件事,但昨晚進了柴房,哪怕她的臉上受了那麼重的傷,哪怕這些年她的圓臉早已削瘦下來棱角分明,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也是到了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他骨子裏偏好雙眼有神腦子機靈但卻沒什麼心機的姑娘不是沒有原因的。
再回想起當年那晚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就想笑出聲來。
他雖然不沉迷美色,但作為東華未來的一國之主,也為了開枝散葉鞏固儲君之位,他身邊早已有了正妃側妃,也有幾個紅袖添香的丫鬟妾室,或是宮裏賞下來的或是手下官員送的。可是在她們麵前,他始終隻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始終是俯視著她們,再沒人敢雙眼平視地與他說真話,敢隨意撒謊騙他。
心裏默歎了一聲,拋開別的不說,怎麼講潘家當年也算對他有一飯之恩,即便就為了這個,潘淑儀既然過得不好,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姚景晨若是能護住她,就不會有亂七八糟的女人能靠近她身邊,她也不會被弄成現在這副模樣,尤其是——
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納妾文書,李清卓不由得冷笑,接下來的事情他不會自作主張,但也不會瞞著潘淑儀,一切但憑她自己來決定!
潘淑儀幽幽轉醒的時候隻隱隱看到斜對著床的書桌後頭坐了一個正在低頭奮筆疾書的身影,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正好對上男人抬起頭時一雙染滿了笑意的雙眼。
“你醒了?”李清卓笑著走了過來。
潘淑儀剛剛動了下身子,臉上就傳來了一陣刺疼,就連頭都還有些暈暈的。
李清卓見狀趕忙上前將她的肩膀按住,柔聲道:“別亂動!”
潘淑儀耳邊一陣嗡鳴,隻看得到他的唇瓣一張一合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心頭陡然一跳,極力壓抑著嗓音道:“你,你在說話?”
李清卓麵色微變,陡然間也沉肅了起來:“你聽不到我的聲音?”
周圍還是一片安靜,除了那令她頭疼欲裂的嗡鳴聲再聽不到其他。
“來人,快去把江大夫喊過來!”李清卓扭頭朝外麵大喊,又轉過身替她將被角掖好,悉心安慰道,“你別擔心,先前你撞到了頭,或許隻是因為剛剛醒來,會好的!”
潘淑儀麵上難掩擔憂之色,沒有再說話,隻是勉強衝他彎了彎嘴角。
其實要說起來,眼前這個人潘淑儀根本沒有印象,但現在的她頗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臉上的刺痛明晃晃地提醒著她昏迷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即便不用鏡子,她也知道現在的自己肯定很難看很難看。事情還能壞到哪裏去呢?就算這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這會兒她也沒有心情去追問了。
江大夫也算是個醫術精湛的,否則也不可能留在李清卓身邊。他替潘淑儀診過脈之後,卻也隻是站起身朝李清卓幽幽歎了口氣然後搖頭:“太子殿下,這姑娘的耳朵本身並未受到什麼損傷,至於聽不見聲音,許是因為腦子裏有血塊。”
“那能去掉嗎?”李清卓越過他朝身後的潘淑儀看了一眼。
江大夫道:“請殿下恕臣無能,倒是曾在書上看過有破顱之術,隻是據了解當今天下無人能有這本事。”
破顱之術?李清卓聽著都覺得背後一層冷汗,當下就將這個法子給否決了。
江大夫又道:“不過血塊也有可能自己消失,端看姑娘自己的造化。”
李清卓的心情並未緩和,隻是有些煩躁地擺擺手:“你先下去吧!”
“我的耳朵是不是好不了了?”潘淑儀被扶了起來靠坐在床上,麵色卻格外地平靜。
李清卓抿著唇半晌沒有說話,忽然轉過身朝書桌走去。
潘淑儀自嘲一笑,也是,就算他說了她也聽不到。
李清卓取來紙筆,認認真真地寫道:“我寫你說!”
潘淑儀有些怔愣,隨即點了點頭。
李清卓彎起了嘴角,他的長相雖然俊美,但並沒有像李家女人那樣透著一股妖氣,笑起來頗有些月朗風清的感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字體大氣不失雋永,一筆一劃皆是勁道。
“大夫說你的腦子裏是有血塊,以後消掉了就能聽到聲音了。還有你的臉,傷口雖然有些深,但隻要用心調理,平日吃的東西再注意一些,以後傷痕也會淡下去的。”李清卓想了下,還是如實和她說了病情,但都是往好的方麵去說。
自己的身子自己多少還是有些數的,但潘淑儀也不戳破他,隻彎了下嘴角,打量他的目光透著些不解:“你是誰?怎麼會救了我?”
她明明記得自己是落到了徐菁手裏,還被她不知關到了哪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