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裏的前三天青州城裏的店鋪都關了門,過了初三之後,街上就越發地熱鬧。
因著正是走親訪友舉辦宴會的時期,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姚家不是青州城本地的人,但是三年多來早已奠定了自己在城裏的地位。
這幾天,姚景語光是接帖子都接到了手軟。
“夫人,楊守備家裏的宴會定在了初六,咱們要不要去這一趟?”靜香從一大堆帖子裏拿出了一張遞給姚景語。
山高皇帝遠,說句實話,這三年多,他們能在青州城過的一帆風順,楊守備功不可沒,楊夫人下了帖子,她自然得去一趟的。而且,這場宴會,她還有別的用途。
略一思忖,姚景語道:“就去楊大人這一家吧,其他的你登記在冊,回頭派人一一回禮。”
靜香頷首。
姚景語吩咐她退下,然後獨自一人起身走到了外頭站在廊下一動不動地靜靜佇立。
院子裏種了一棵開得正盛的梅花樹,就跟宸王府裏的景園一模一樣,有時候就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來青州城這幾年沒有宋玨在身邊的這幾年是不是隻是做了一場夢。
從夜一那裏得到答案之後,她就讓人悄悄地去了一趟悅來客棧。
那裏頭並沒有住著什麼身份貴重的人,隻除了李嘉譽。
李嘉譽——
到底是李嘉譽還是宋玨呢?姚景語不相信有那麼巧的事情。
轉眼便到了初六那日,以往姚景語出門都是不施粉黛且著裝素淨,低調得不仔細看在人群中根本就找不到她的身影。
但今日她卻一反常態盛裝打扮,且讓靜香給她上了一幅應景的梅花妝。
妝容細致,從眉眼到口唇都染上了玫紅色的脂粉,甚至還特意在眼角貼上了梅花花鈿。
剛剛跟著姚景語的那幾年,對於梳妝打扮靜香是下過大功夫的,隻是後來姚景語不怎麼熱衷於打扮,她這一手好手藝就明珠暗藏了。今日,難得姚景語有心情,靜香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夫人,奴婢好久都沒見您仔細打扮過了。如今這麼一看,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姚景語其實更適合這種張揚的打扮,她的性子肆意,宛如高懸白晝之上的驕陽,非明豔不能示美於人前。
在葡萄的記憶裏,懂事以來幾乎都沒見過姚景語打扮得這麼隆重,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小丫頭還蹙著眉毛麵色狐疑地看了好久,後來確定真的是自己的娘親這才高高興興地撲到了她的懷裏。
葡萄喜歡熱鬧,特別愛跟著姚景語出去參加宴會,這樣的機會不多,所以她今兒起了個大早但卻不見一點困意,甚至一路上都興奮得唧唧喳喳個不停。
姚景語道楊家的時候門口已經停了不少馬車,甫一下車的時候,讓眾人麵前一亮。
眉如遠黛瓊鼻櫻唇,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四歲孩子的母親。
“那是宋夫人嗎?”有人癡癡地問開了。
彼時,楊府門口的小廝一見到是姚家的馬車,立馬就飛奔進去稟報楊守備夫婦。
“宋夫人,有失遠迎。”姚景語帶著葡萄剛進了門就碰上了匆匆趕過來的楊守備和楊夫人。
“叔叔嬸嬸好。”葡萄十分有禮貌地衝二人笑了笑。
即便隻是個小孩子,但到底是皇家郡主,楊氏夫妻可不敢拿大。
楊夫人就一臉笑容地引著姚景語去後院女眷聚集的地方,一邊走一邊道:“葡萄比上次看到的時候又漂亮了不少,長大之後肯定和夫人您一樣傾國傾城。”
楊夫人阮氏也是京城貴女,跟著楊大人在外地輾轉已經有不少年頭了,她是知道姚家身份的,因此一路上都明裏暗裏地帶著奉承。
青州城雖然也算繁華,但到底是在邊境,比不得雲陽城。
她還希望有朝一日姚景語和姚家回朝,能為他夫君多說說好話,讓他們能有回京的那一日。
聞言,姚景語隻是笑了笑,葡萄卻一路蹦蹦跳跳的十分開心,她最喜歡別人說她長得好看了!
姚景語今日打扮得好看,那些平時本就對她有酸話看不上的夫人們眼下更加不滿了,一個個的都恨不能將手裏的帕子絞碎。隻是礙著主人家阮氏的麵子,這才沒有發作。
姚景語根本沒將旁人眼中的妒火看在眼裏,而是恍若無事般坐了下來和眾人聊天。
而葡萄則是由清芷和慧竹帶著去後頭的花園裏和一群年齡相仿的孩子們玩了。
楊大人有個已經十歲的女兒,許是之前得過自己父母的叮囑,她對葡萄也是客客氣氣的,而且還拉著她去自己的房裏給她分享自己的玩具。
“靜寧,葡萄。”楊靜寧拉著葡萄,一位青衫書生迎麵走來。
楊靜寧放開葡萄的手,快步跑了過去:“舅舅!”
此人正是阮氏的弟弟阮文生,已是舉人之名,正借助在楊家準備今年的秋闈。
“阮叔叔。”葡萄走過來甜甜地喊了聲。
在青州城裏,和姚景語來往最密的大約就是楊家了。
葡萄沒少來楊家,和阮文生也算是熟悉。
阮文生摸了摸葡萄的腦袋,然後笑著問楊靜寧:“你們怎麼不在前頭和別的孩子一起玩呀?”
楊靜寧眨了眨眼:“我帶葡萄來看好東西呢!”
其實她心裏也不明白舅舅為什麼要讓她帶著葡萄避開其她的孩子,還教她說這些話。
言罷,楊靜寧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突然道:“葡萄,你現在這裏和舅舅玩一會,我去拿點東西過來。”
葡萄聽話地點了點頭。
阮文生帶著她坐到了楊靜寧院子外頭的涼亭裏。
葡萄沒事可做,就垂著眸子低頭對著自己的手指。
阮文生看著葡萄,半晌,才試著開口道:“葡萄今天好漂亮,是你娘給你打扮的嗎?”
葡萄喜歡聽別人誇她,聞言,笑得兩眼彎彎,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娘今天也很漂亮。”阮文生輕聲說了一句,目光裏德柔情,並不是裝出來的。
葡萄聽清楚了,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咧著嘴道:“娘最好看。”
阮文生轉了轉眼珠子,額頭上因為緊張沁出了一些細汗:“葡萄,那你想不想你爹?”
“爹去做生意了,要很久才能回來。”葡萄撅著嘴,垂下了眸子,連聲音都低了一些。
阮文生在心裏不停地吸氣,最後心一橫,道:“葡萄,其實你爹不是去做生意了,他是離開你娘了,你願不願意讓阮叔叔做你爹?”
“你騙人!”葡萄瞪圓了眼睛抬眼看他,忽然提高了音量。
阮文生抬袖擦了擦汗,心裏念著罪過罪過:“叔叔沒有騙你。”
葡萄撅著嘴拿起石桌上的糕點就砸到了阮文生身上,然後哧溜一下從石凳上滑了下去:“我才不要你做我爹呢,我不喜歡阮叔叔了。”
說著,就氣呼呼地衝到了前頭要拉姚景語離開。
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葡萄也不肯說,隻拉著姚景語的手就要往外走:“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姚景語拗不過她,最後隻能一臉抱歉地對著阮氏道:“楊夫人,抱歉,我先帶著孩子回去了。”
小孩子的臉就跟六月天一樣,有時候說變就變,反正姚景語既然來了這一趟,也算是給她麵子了,阮氏便笑著將姚景語一行人送到了門口。
馬車上,葡萄氣鼓鼓地撅著嘴,嘴唇幾乎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她不說話,姚景語也不問她,隻是微微挑開了馬車的窗簾。
姚家到楊家的這條路,悅來客棧是必經之地。
在經過客棧時,姚景語看著牌匾上高懸的那幾個字,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
然後放下了簾子,往身後的車壁上靠了靠,再看女兒那副氣得直磨牙的樣子,反而心情是好了不少。
葡萄自楊家回來之後,一直就悶悶不樂的,見娘親沒有像以往那樣關心她哄著她心裏就更不高興了。她想去見神仙叔叔,可是自己一個人又不能出門,隻能盼著神仙叔叔能再來找她。
翌日一早,阮文生帶著楊家的回禮上門。
葡萄一聽阿菊說娘親正在見那位想要搶她爹爹位子的男人,連吃了一半的早膳都顧不上了,立馬就跟一陣小旋風似的衝到了前院。
小孩子大多不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就算她以前覺得阮文生是個很溫柔的叔叔,對她也好,但是在她心裏父親就是不一樣的。
別說是阮文生了,就是那位她十分喜愛的神仙叔叔想擠走她爹,她也是一萬個不答應。
葡萄就跟個護食的小老虎一樣,瞪著眼睛衝過去一邊拿小拳頭往阮文生身上打一邊想要把他往外拉:“你走,不許你來我家裏,不許你打我娘的主意!”
阮文生一時間尷尬不已,隻能訕訕地笑著看向姚景語。
姚景語板著臉站起身來:“葡萄,不得無禮,快跟叔叔道歉!”
往常姚景語一生氣葡萄立馬就會乖乖地聽話,可今天她心裏既委屈又生氣。叔叔想要做她爹,娘不僅不生氣,還幫著他教訓他。她是不是不愛她了,是不是不要她和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