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華菲較之當年宋衍還在位的時候,脾氣性子已經收斂了不少,但骨子裏的那份倨傲之氣卻是怎麼都無法掩飾。
原本一直認為自己的親哥哥會是將來這高坐龍椅上的人,卻沒想到最後被這個她向來看不起的八哥給截胡了。好在,新帝為了自己的名聲,不能對他們這些兄弟姐妹趕盡殺絕。
父皇雖然不再理事,但也不可能看著宋華洛對他們苛責薄待。
她的日子,便從來都是高高在上錦衣玉食。
但心裏,她卻從未平靜過。亦或者,她從未忘記過那個遠在他鄉的人。
忽略帝王眼中的怒火,垂了眸子,宋華菲恭恭敬敬道:“是,皇兄,求您恩準。”
宋華洛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就讓薛瑉醉酒身亡了?”
宋華菲不慌不忙道:“此事和臣妹無關。”
她的麵色平靜,叫人看不出來她說的是真還是假。
但有一點——
宋華洛不會答應!
兩國聯姻,結的是親不是仇。
陸宇銘自己要求娶姚景語,所以不在乎她嫁過人的事情,但他不會主動塞一個寡婦給他。
更何況,宋華菲對當年的陸宇銘死纏爛打的事他至今記憶猶新。那時候都看不上,現在就更不會了。
而宋華菲,也沒有能讓他利用的資本。
宋華洛道:“此事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能議論的!既然你不想再回英國公府,等薛瑉的喪期已過去,朕會再為你挑選如意郎君。”
宋華菲掐了下掌心,脫口而出:“為何?難道就因為我嫁過人嗎?北元那邊和咱們這裏不同,女子和離或是亡夫再嫁是再稀鬆不過的事情!”
“朕做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置喙!”宋華洛眯著眸子。
他一早就看這囂張跋扈的皇妹不順眼了,英國公府如今再落魄,那也是簪纓世家,是南越的開國功臣。
可她偏偏作死的將人家一家人往腳底下踩,如今還鬧出了人命……
真以為他不能動她呢?
宋華洛不再同她多說,徑自起身甩了袖子揚長而去。
宋華菲死死地盯著那張龍椅——
要不是當初九皇兄沉不住氣犯上謀逆,又豈會輪得到宋華洛那個小人來撿漏子?
就算她不同意,她也是死也要嫁給陸宇銘!
出了宮後,宋華菲繃著一張臉黑氣沉沉,小丫鬟們都知道這位主子脾氣不好,動輒就會打殺下頭的奴才,因此也是識相地躲得遠遠的。
隻有一直跟在宋華菲身邊的金環大著膽子上前問道:“公主,可是皇上沒有答應?”
金環早已過了嫁人的年紀,但一早就立誌不嫁一輩子伺候宋華菲,在英國公府的這幾年,她沒少為宋華菲出謀劃策,是身邊唯一得她高看的人。
見是金環,宋華菲沒有發火,但也沒好氣道:“要不是如今父皇母後手上的權力都被架空了,本公主又豈會去求他?”
宋華菲忿忿不平地罵著,金環眼珠子轉了轉,道:“奴婢聽說了一件事。”
宋華菲止住罵聲,扭頭看了她一眼,隨口問道:“何事?”
“奴婢聽說不久前皇上下了聖旨讓宸王妃和姚家人回京。”金環垂著眸子,而後將聲音壓低了一些,“您說,這會不會是和元帝有關?”
宋華菲臉色一變——
雖然消息沒有大張旗鼓地公布,但雲陽城的上流世家幾乎都知道,宋玨早在四年前就不見了蹤影,很多人都說他早已身亡了。
難道說——
宋華洛讓姚景語回京是想讓她嫁給陸宇銘?
該死的姚景語!
當年要不是因為她和宋玨,她也不會被壞了名聲然後嫁給薛瑉那個廢物!
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依舊凸起的那道疤痕,宋華菲眼底漸漸浮起暴戾之色。
見宋華菲動怒,金環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
北元的隊伍是最後一個進京的,彼時,姚景語正在喂葡萄吃早膳。
小丫頭早就可以自己吃了,但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他們都不在身邊,這會兒是逮著了機會就可著勁地撒嬌。
用完這一餐,宋玨便要暫時回東華驛館,葡萄昨兒晚上幾乎是摟著他的脖子哭了一宿,見他沒答應留下來,這會兒幹脆紅著眼睛不搭理他了。
姚景語喂下最後一勺肉羹之後,拿帕子替小饞貓擦了擦嘴角,然後朝宋玨拋了個無奈的眼神,意思是你自己慣出來的女兒你自己哄。
葡萄知道爹爹正在看著自己,但心裏不高興,一直就撅著嘴不理他。任是宋玨怎麼說,她就是連個眼神也不給。
女兒太小,和她說那些大道理他也聽不明白。宋玨歎了口氣,準備起身出去。
葡萄急得直接哭了起來,哧溜一下子就從凳子上滑了下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嗚——,爹,葡萄不準你走!”
宋玨彎下身將她抱了起來,心疼不已地幫她擦了臉上的淚水:“爹回來給你帶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葡萄不停地搖頭,摟著他的脖子哭個不停。
哄自己的女人可以,哄女兒他真的是黔驢技窮。
宋玨無奈,隻能再次求助姚景語。
姚景語強製性地將人抱了過來,然後對宋玨道:“你先走吧,別耽誤了事情,我來哄她。”
宋玨依依不舍地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兒,最後一狠心,頭也不回地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葡萄別哭了,明天你就能再見到爹了。”姚景語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一邊輕聲哄道。
幸虧這幾年功夫都沒落下,否則現在是真抱不動這個胖女兒。
不知道為啥,看著葡萄哭得傷心,姚景語莫名地有一種想笑的感覺。
她輕輕捏了捏葡萄的鼻子,笑道:“再哭下去,葡萄就要變成這世上最醜最醜的姑娘了。”
葡萄不高興地將她的手打開,然後小嘴一扁一扁地問道:“真的能見到嗎?”
姚景語點頭,明天皇上要設宮宴,按規矩,她也是得去的,到時候肯定能見到。
不過——
姚景語想了下,然後抱著葡萄一起坐到了榻上:“明天你隻能遠遠地看著爹爹,不能喊他也不能讓他抱你。”
“為什麼?”葡萄一臉的不明白,眼睛眨個不停,長長的睫毛上還顧著淚珠子。
姚景語道:“因為爹爹在和葡萄做遊戲,葡萄想讓他早點回來就要乖乖聽娘親的話。”
葡萄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大眼睛一直就盯著門口的方向。
翌日的宮宴是設在晚上,剛用過早膳,下人就稟道說是北元驛館那邊有人求見。
姚景語第一反應就以為是陸宇銘,剛準備回絕,外頭人說是一位夫人。
夫人——
姚景語心頭一震,語氣有些急促:“快把人請進來!”
周雯是和蘇光佑一起消失的,既然蘇光佑去了北元,這次還跟著陸宇銘一起來了,周雯應當也是隨行的吧?
再見周雯的時候,姚景語不得不感歎一句世事變遷——
當年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如今竟比她還要成熟穩重,她的舉止得體,眼中似蒙了層化不開的霧一樣,叫人看不透她眸中的情緒,但縱觀她的臉上,不見有多少悲傷。
姚景語想,大約她還是過得挺好的吧?
有很多問題想問,最後化作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問起,反而是周雯輕輕地撫了撫葡萄的腦袋,柔聲問道:“表姐,這就是你的孩子吧?長得真是好看!”
葡萄笑嘻嘻地朝她齜了齜牙,因為知道今天能看到宋玨,從早上起來,她就一直笑眯眯的。
周雯讓丫鬟將自己給葡萄準備的禮物送上來,姚景語接下後讓葡萄道了聲謝,然後就讓靜香先帶著葡萄去園子裏玩了。屋子裏的丫鬟全都被遣了下去,隻剩下她們兩人。
周雯低頭抿了口茶,率先開口:“當初雲陽城出了事之後,是蘇光佑將我一起帶走了……”
那個時候,她還是瘋傻狀態,最信賴的人就是蘇光佑,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後來在北元待了幾年,莫名其妙地有一天瘋病就好了,也想起了這幾年所有的事情。
縱然覺得這幾年自己過得太荒誕,竟然愛上了一手將她害到如此地步的男人。可無法否認的是,那段時間的感情真真正正地在她心裏紮了根。
恢複記憶之後,她掙紮過後悔過怨恨過,但始終無法將這份感情從心底完全抹去。
如果沒有癡傻的那一段日子,周雯很肯定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愛上蘇光佑,但造化就是這般弄人。
現在的她,其實是迷茫到找不到方向的,隻能得過且過。
聽完她仿若事不關己地敘述完這段事情之後,姚景語沉默了一瞬,她從未想過不過短短幾年,周雯身上居然會發生這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半晌,她握著周雯的手,淺淺一笑,開口道:“雯兒,有時候你便遵從自己心裏的聲音,不要被外界幹擾。”
蘇光佑能將一個瘋傻了的周雯一直帶在身邊,不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姚景語相信,他是對周雯有真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