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之中,東華臨海,北元貧瘠,南越富庶,而西秦則占據了最佳的地理位置,進可攻退可守,前有群山環繞,後有臨海島嶼,乃是守城的最佳之勢。是以之前的十幾年哪怕西秦和南越之間多有齟齬,但從未被人占領過一分土地。
大輝城後麵不遠就是西海,海上唯一的一座小島乃是西秦皇家所有。
這天,姚景昇帶著秦劍等人登船上了小島,上頭的守衛一見是他立馬拱拳行禮。
島上有一座極其漂亮的山莊,上頭掛著的牌匾明晃晃地寫著“景園”兩個字。
走到景園門口,姚景昇問守門的侍衛:“他怎麼樣了?”
侍衛道:“一切如常。”
姚景昇微微點頭,扭頭吩咐秦劍:“你們在這裏等著,我自己過去。”
景園不是很大,但布置得清幽雅致,一路走去,鳥語花香,十分醉人。
唯一美中不足地大約就是這山莊裏頭缺少了一點人氣,一路行來,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姚景昇走到了主院書房前,推門進去,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坐在窗前看書。
他喊了聲:“三哥。”
姚景晏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並沒有反應,而是恍若無事地翻著手裏的書。
姚景昇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他說:“七妹和宋玨來了。”
姚景晏翻書的手一頓,這才起身緩緩轉過來。
他的麵色冷漠,聲音也如凝了冰一樣森冷:“還是叫你把人等來了!”
這話帶著無盡的嘲諷。
姚景昇彎了彎唇,一撩袍子在圓桌旁的雕花圓凳上坐了下來:“他們是為了你來的。”
姚景晏垂了垂眸,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呢?
大約就是從眼前這個五弟口中聽到他說喜歡景語的時候。
又或者更早一點,是他從陸瑾年手裏將他帶回來的時候。
他是他用來要挾景語的底牌之一,但絕不是唯一。
他自認還是了解姚景昇的,他手上肯定還握著更為重要的王牌。
說來也是諷刺,明明今天這一切他是罪魁禍首,可偏偏他也是那個將他從陸穎萱魔爪底下救出來的人,讓他免於男寵的命運。
當初,他和二哥想要擒賊先擒王,將西蜀皇帝拿下。隻是在追擊的過程中,遇了埋伏,雙雙落入了北元人的手裏。
他們都被陸瑾年關在了公主府的秘牢中,陸穎萱那個無恥的女人看上了他,若非姚景昇及時出現……
姚景晏斂了斂眸,將思緒收了回來。
他放下手裏的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你今天來找我,是準備放了我了?”
姚景昇點頭:“三哥,說句實話,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想要傷害過你們。但有些事情是上天一早既定的,如果那次你沒有陪我去青州城,咱們都沒有遇上小語,或許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
姚景晏微微詫異,原來那時候姚景昇就喜歡上她了。
“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你不懂?”姚景晏冷然。
姚景昇笑了笑,他怎麼會不懂呢?
可是——
抬手按了按心口的地方,他能聽到清晰無比的心跳聲,他懂了又怎麼樣?
他的心誰都控製不了,包括他自己!
他從衣袖裏掏出一個玉瓶:“這裏頭是軟筋散的解藥,你回去後,每天一顆,一個月之後,武功就能恢複如初。”
姚景晏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接了過來。
見姚景昇要離開,他想了下,還是對著他的背影說了一句:“五弟,你應該了解七妹的性子,她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你不要一錯再錯了!”
姚景昇步子沒停,他扯了扯嘴角——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麼?
他不信!
她還有女兒,她不會死的。
他隻是要彌補那段錯過而已,如果當初離開青州城的時候他帶著姚景語一起走,她愛上的人肯定會是他。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
宴會設在三日後的大輝城臨江樓。
許是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姚景昇臨時改了地方,包下了整座臨江樓,並沒有讓他們進宮。
彼時,墨家莊。
姚景昊道:“還是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他現在對姚景昇是深惡痛絕,那種痛恨的感覺,比當初對宋玨更甚。
蓋因一開始的宋玨隻是個陌生人,但姚景昇卻是前頭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兄弟。
親人間的背叛,才最是剜心蝕骨!
姚景語和宋玨相互對視了一眼,說道:“不用了,我和阿玨兩個人去就行了,麻煩四哥幫我們好好照顧葡萄。”
葡萄和宋華芷還是處得挺投緣的,讓她一個人在這裏留個一時半會不會有事。
而且,姚景昇的目的很顯然就是她和宋玨,去再多的人,也是無益。
姚景昊捏了捏拳,鄭重其事地看了宋玨一眼:“以前的事情,我在這裏和你道歉,你一定要保護好小語。”
宋玨未置可否,他的女人,他當然會好好護著,用不著別人來提醒。
姚景語則是緩和了下兩個人之間的冷氣氛,她笑著道:“四哥,你放心吧,我和阿玨也是有備而來的。”
她是真的不擔心臨江樓那邊的情況,但就是擔心小丫頭回頭醒了之後知道他們趁著她睡著出去了,又得不高興好久。
宋玨捏了捏她的手,麵無表情道:“咱們走吧!”
說著,便扶著她先上了馬車。
姚景昇正等在臨江樓三樓最大的包廂裏,包廂窗口正對著護城河。
夜幕降臨,護城河畔圍著一圈又一圈的小彩燈,河上畫舫交錯,端的是熱鬧繁榮。
聽到外頭推門聲,他回過頭來,就見秦劍領著宋玨和姚景語走了進來。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竹紋錦袍,頭上束著玉冠。
他知道,宋玨好穿色彩豔麗的衣裳,但他們終究不一樣,盲目模仿隻會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彼時,宋玨一襲重紫色金絲雲紋邊織錦華袍,頭戴金冠。而姚景語則是一身淺紫色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發髻簡單挽起,簪了支金海棠珠花步搖。
兩人走在一起,的確像是天生一對。
姚景昇眼底浮起一絲陰翳,但幾乎是轉瞬之間,這絲陰鬱就不見了蹤影,他笑著讓兩人坐下。
又在兩人身後看了眼:“沒把葡萄帶過來嗎?”
“你若還記得自己曾經是姚五郎的話,就把三哥放了,沒必要和我們繞彎子。”姚景語冷下聲音,“你有什麼要求就說吧!”
“什麼要求都能說嗎?”姚景昇挑眉看著她,又瞥了眼宋玨,“若是我讓你離開他呢?若是我讓你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從此逍遙於江湖間呢?你願意嗎?”
姚景昇當著宋玨的麵問這種話,無異於帶了些刻意挑釁的意思。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成親的那天,他一直躲在人群裏,看著她被宋玨接走,看著那十裏紅妝……
那種心痛的感覺,他現在還記憶猶新。
彼時,姚景語急忙按住宋玨的手,衝他搖了搖頭。
她問姚景昇:“其實我一直沒有明白,你為什麼會對我有這種感情?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是兄妹。”
“你忘了,在兄妹之前,我們曾是陌生人。”姚景昇舉杯飲下了杯中的酒,一口道。
姚景語默然,那會兒?
在青州城的時候?
她覺得有些無厘頭,那時候他們也不過是在去黑風山那次有過接觸而已。
後來她甚至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
姚景昇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其實那時候我身子不好,身邊除了母親幾個嫂嫂還有丫鬟之外,你是第一個我正常接觸的女人。”
當然,周梓曈也曾試著為他說親,隻是那些姑娘或是聽說或是見過他麵色蠟黃即將不久人世的樣子,一個個都是嚇得有多遠躲多遠。隻有姚景語不一樣,她能和他聊到一起。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永遠都彎得像天上的月牙一樣,美好而又醉心。
就好像她的世界裏永遠都沒有人生疾苦一樣,和她在一起,哪怕隻是說說話,都會覺得無比放鬆。
對他來說,她就是突然闖進來的一個意外。
姚景語垂了垂眸,其實那時候,姚景昇給她的感覺就和於淩霄一樣,她也隻是拿他當一個能聊得到一起去的朋友而已。
“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他看了眼已經瀕臨爆發邊緣的宋玨,笑道,“如果那時候我要帶你離開青州城,你會願意嗎?”
姚景語聽到這話先是一頭霧水,隨後很肯定地搖了搖頭:“不會!”
原來姚景昇一直覺得他是因為遲了宋玨一步她才沒有愛上他,可事實並不是,他不是遲了一步,而是遲了整整兩世。
姚景語斂了下眸子:“剛剛你說的我不能答應你,我也和你說句實話,我和阿玨今天既然來了,那就是一定要帶著三哥離開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
姚景昇牽了牽嘴角,收起臉上那股悲傷緬懷,他抬了抬手,身後的侍衛端了兩杯酒上來——
他笑著道:“這兩杯酒裏麵,一杯無毒一杯有毒,你們兩人各自選一杯,喝下去之後我就會把人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