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默默想著,手中拈著那張紙,忽然他神色一動,飛快將紙收入羊脂玉淨瓶之中,霍地轉身。
書房大殿的門口,一排三扇大門正中的那扇,已經無聲無息的被一道金光閃閃的人影堵住。
這金光,並非俗世中黃金那種閃耀明亮的光芒,而是極盡雍容厚重的,看上去像金又像銅,那淳柔的光芒似金黃又似銅青,通體古意盎然,而其中散發的威壓卻又像是小山一座,給人不能力敵的無言暗示。
如果非要說像什麼,那麼,就像是千佛菩提鈴一般。傷在金童刀下,毀在青花雪手上的千佛菩提鈴。
金童默然,緩緩拔出一截橫刀,低頭看著刀刃。
門口那身影見金童已有動作,不再向前,隻是牢牢堵在門口。說來也是好笑,以金童和那人的境界,別說區區一扇門,就是一座山也是說穿越就穿越,說打崩就打崩,但他選擇了堵在門前,自然是有這個動作的意義:你別想跑。
而金童拔刀一半的動作,自然意味著:要打就打,不打你就好好說話。
沉寂了許久,那人影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說著話,他的身影變的凝實起來,最後形成了一尊身高丈二、通體如同黃銅鑄就的羅漢,他的麵容悲苦,目光深邃,其中充滿著慈悲和渡化世人的願憬。
金童輕輕的,一字一句道:“這八個字聽的太多,耳朵磨了繭子。”他仍未抬頭。
羅漢搖頭,緩緩的輕輕的笑道:“金道友,如貧僧所知,雖說劍俠也有使刀槍,或者奇門兵器的,但你並非劍俠。你可願意告知,兩年前在幽州漁陽,你是如何以劍丸一招斬了我沙門的羅漢?”
劍丸?那是孫悟空毫毛所化,隻是孫猴子付出一根毫毛的代價,以金仙之力模擬了一次地仙劍俠的攻擊而已。事後孫猴子曾對金童坦言,他師門的學問包括萬象,區區劍俠的小花樣自然是見過的,但劍俠這玩意太過特殊,真要打起來,這把戲就玩不出來了,況且那羅漢也是“在世羅漢”,並未受到靈山接引形成真正的金身,加上當時被地仙劍俠的名頭嚇到手足無措,才被冒牌劍丸一擊得手的,實際上說到殺人的利索勁兒,就算是金仙也不如地仙級別的劍仙那麼幹脆兼爽快。
但金童會對麵前的羅漢坦白?金童嘿嘿笑道:“大道萬千,豈是你這種井底之蛙所能明白?凡人抑或劍仙,不過都是世間螻蟻罷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外如是。”
羅漢頷首,低聲笑道:“金道友言辭發人深省,早在紅螺寺盂蘭盆會上,雖則你我二人皆未到場,但貧僧已然得知道友所秉持的境界,今日再聞警語,乃是貧僧之幸。不過,凡人與劍仙相同麼?卻不盡然。兩年來,聽聞金道友一旦發出佛門言論,必是禪宗一路,貧僧真有數次懷疑,你是不是菩提達摩早早派到中原九州的暗手,但道友在這次大戰之前,萬分果斷的將禪宗與淨宗一同玩弄於股掌之上,方才使貧僧一朝醒悟,原來我等真是坐井觀天之輩,千年的修行,使自己內心之中,自認為天下除沙門之外,別無他物,貧僧錯了。”
這樣的人會認錯?金童手掌用力,緩緩將橫刀再拔出來一絲,他感覺到大戰在即。
這次,他沒有援手,必須拚命。
果然,那貧僧認錯之後,渾身金光猛然外放,衝破了先前的青銅色澤,通體再呈現金身之相,又嗬嗬笑道:“貧僧從金道友這遍布整個北朝的戰火中,一昔醒悟了不少,原來道統與天下,都是繁複無比的功業,世上再沒有一件事是如同埋頭修行這般的簡單。”
金童默然,世上再沒有一件事是如同修行這般的簡單,這句話從羅漢的口中出來,簡直都是快要得悟的論調了。
羅漢又道:“說了半天,好教道友知道貧僧來曆。貧僧法號惠暉,乃是沙門中人,也是道友口中彌勒妖眾的首領之一了。但貧僧與道友之間並無太多牽扯,這次大戰,把貧僧的彌勒教打疼了,也把貧僧打醒了,貧僧已經立誌好好去南朝開創一番基業,北朝這邊,被道友的靠山遣散了六位羅漢,早已成不了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