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櫻臥在大石頭上,聽著遠處的黃潮澎湃洶湧,今天在這兒待了一整天,還是沒有見到應龍神君,她記得上次見麵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兒,那隻青鳥就待在最靠近水邊的竹子上,眯著眼睛正在打盹,不知道是在等她離開,還是在等水裏的應龍神君上岸來。
過了這麼多年白九櫻早沒了作弄它的興致,也許是她長大了成熟了,也許是知道這鳥是公的,沒了最初的躁動和威脅感。其實她可以肯定原因是後者,就在青春伊始的時候,她早看清了自個對應龍神君的那點心思。
這麼許多年她就在這裏陪著他,陪他看日升日落,陪他看黃潮的水將岸邊的棱角磨圓,這麼許多年她以為自己將心思隱藏的很好,卻忘了應龍神君長她那麼許多的年歲,估計早就看透了她小心藏匿的心思,在他麵前她從始至終都是個小丫頭,白九櫻從來知道,又奢望自己不知道。
這麼許多年,她從父兄那裏打聽到應龍神君的很多事情,她知道他心裏藏著個人,滄海桑田這麼多年,那個人在他心裏一點褪色的痕跡都沒有,白九櫻望著日暮下漸漸褪去波瀾的黃潮淺灘,她在想這樣的景色,是不是那個人也陪著應龍神君一起看過,或者他們看過的,比黃潮淺灘的景色更加美好更加令人迷醉?
白九櫻今天是來道歉的,大概就是在半年前,她就在這塊大石頭上衝應龍神君發了一場脾氣。一切的起因僅僅是在來這兒前她在狐狸洞裏聽到父親談論她的婚事,青丘的女孩子,到了她這個年紀大多已許過人家,隻是狐君家裏就她一個女兒一直視若至寶,擇婿的事兒也就一拖再拖。
長兄去東海赴了一場宴,回來就在父親和其他兄長麵前對東海二太子大誇特誇,白九櫻雖然沒見過其人,但青丘子民八卦,這裏是個閑言碎語傳的特別快的地方,關於這位二太子的風流韻事她也聽的頗多,這人表麵儒雅含蓄謙恭之儀,背地裏卻是個留戀花街柳巷醉於凡間春色的宵小,這種人白九櫻最討厭,可惜她爹太相信長子,聽著大哥的一番言論就開始籌備東海之行,還到處張羅要找個合適的媒人。
她因為這件事鬧了整整三天,他爹和兄長們吃了秤砣鐵了心油鹽不進,白九櫻痛哭流涕從家裏跑出來的時候,應龍神君就坐在這塊大石頭上,青鳥不在身邊,不知又逛去何處。
“不開心的話就在這兒待著吧……”應龍神君仍然是那身勾著墨花的長袍,眺望著遠處的潮水安靜地坐著,“世道艱難,得需個千錘百煉的心才經得起磋磨,小丫頭你隻管記著,你可以在這裏待著,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待在這裏的時候,我可以保證沒人會尋你的不痛快,但是你記住,你不可以喜歡我……”
她一腔還未透底的心事就這麼斷送在這句話裏,應龍神君就站在岸邊,目光沉靜望著澎湃的潮水,即使是這樣絕情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像談論天氣那樣雲淡風輕,白九櫻低著頭期望他瞥過眼睛看她一眼,也許會因為她臉上的淚珠軟了心把話收回去,或者就算換個委婉的說辭也好,但他就那樣站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白九櫻終於知道她爹在飯桌上談論起這個男人的說辭,她爹說:“自那件事後,應龍神君隱世避亂,拋棄親子,終日墮於聲酒沉於景致,四海八荒的人都說,他是沒有心的。”
那一天,她如此痛恨他,如此痛恨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女人,這份痛恨來得像疾風驟雨,理智在痛恨中消失殆盡,不知什麼時候她已顯出本身,變成一隻發怒的白狐狸朝他撲過去。
直到腥鹹的血液流進她嘴巴裏,他終於側頭舍得看她,隻此一眼,卻讓她的心猝然一震,她突然想起那天是那個女人的忌日,她鬆了口,看著他袖子上的血暈染大片的衣衫,然後順著袖管留下來,滴滴答答落進雪裏。
他凝望她歎了口氣,並未計較她的不敬,隻是道一聲,“回去吧,我已托人捎了話,和親的事,你父兄不會為難你……”
她看著他帶著血色步入黃潮,藍光一現,隻看到一尾白龍入水,她想他絕對是生氣了,這些年她在這裏陪著他,不管她說了什麼不合規矩的話他都會一笑置之從不計較,而今天她沒說一句,竟然惹得他生氣了。
她的心抽痛,這疼痛有些讓她喘不過氣來,白九櫻記不清自己那天是怎麼回的家,隻是回到狐狸洞裏的時候,侍奉的小童跟她說她剛出門,應龍神君身邊的那隻小青鳥就飛來了,爪子上帶著個小竹筒嘰嘰喳喳在狐狸洞亂飛誰都擋不住,狐帝那會正在書房,那鳥闖進去臥桌子上就不走了,狐君認出這鳥親自招待了盤水果,那鳥吃完留下竹筒又飛走了,侍從們都說從沒見過這麼機靈的小鳥。狐帝再從書房出來臉上就沒了早上的怒氣,交代底下說等小姐回來了跟您叮囑一聲,讓您歇好了就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