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曉風看著神君微笑一時晃神,半晌才緩了口氣,問神君笑什麼。
神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睡著的青鳥裹在懷裏,從大石頭上站起來,戚曉風看著已經出現曙色的天空,知道神君將要潛回黃潮下休息,青鳥不用猜也知道是肯定跟著一起了。這麼久相處他也看出來了,與其說是神君擔心他吃了青鳥,不如說他已經習慣有這鳥兒相伴入眠,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戚曉風覺得,神君的這種習慣,從某種程度來說或許無藥可救。
半耳白狐說自從那個女人死後,神君寂寞了上千年,在這漫長的光陰裏,闖入他生命中的人不計其數,然而神君還是寂寞的,那些人堅持了許多年,從來不曾叩開神君的心門。從那隻白狐狸嘴裏說出的話,無外乎和戚曉風在坊間聽到的均有出入,或許在認識神君之前,他還會懷疑白狐狸口中所述的真實性,然而相處了這麼久,戚曉風發現神君本身是個活的極其通透真實的神仙,或許,比他所認為的,還更真實一些。
朗月清明,竹林有風。戚曉風看著龍尾逐漸沉入水中,想起剛剛神君輕笑,淡雅如風,那絕不是竹簡裏可以窺到的情景。
“神君笑什麼?”
“你剛剛叫我什麼?”
不及他回答,神君已化作白龍入水,連帶青鳥一起消失在夜幕裏,戚曉風茫然,原來這聲“師父”已經在他心裏喊了許久,隻是顧慮太多,從來沒有喊出來罷了。
戚曉風在大石頭上躺下來,翻開神君留下的竹簡,借著月光窺了窺,果然又是排兵布陣之法,轉眼他已來這兒半月有餘,可神君教授的還是這些東西。
戚曉風在凡間村落生活時,曾在私塾裏上過三年學,那時他母親還沒過世,三年私塾,也是外公資助。在戚曉風眼裏外公是個好人,大抵是早年時光唯一善待過他的人。外公在的時候,戚曉風總覺得輕鬆,雖然這輕鬆也是少則幾日,多則半月的工夫。外公走時總會用下巴抵著他的腦袋,用銀白的胡須紮紮他的額頭,給他和他母親留下一些銀錢生活,然後悄聲告訴他,現在經受的一切苦難和不公正總會過去,他總會出人頭地,隻是他大抵是等不到了。
戚曉風直到今天也想不明白外公為何那麼肯定他會出人頭地,母親醉酒倒是說過,外公善待他的原因是早年出獵經曆,在沒有開糧米鋪前,外公是常年離家進出山林的獵戶,靠打獵度日,憑借每年販售獵取的皮草養活一家老小。有一年大雪封山,外公追捕一頭受傷雄鹿時失足從懸崖滾下去,滾落中腦袋撞在石頭上昏迷不醒,那時雪積了很深,外公在昏迷前就知道自己此遭怕是性命不保,但醒來時隻是手腳有些凍傷,他睜眼的瞬間,一隻火色的狐狸就臥在他胸口,用蓬鬆的尾巴覆蓋在他小腹。火狐狸看他蘇醒也不跑,隻是輕輕望他一眼,蹲在他胸上居高臨下俯視他。
外公覺得好奇,他多年狩獵,從未見過如此有靈性的生物,也聽老一輩講過,說深山老林總不乏些修真得道的靈物,除了吸陽采陰修煉邪術的少數,大多都是奔著得道飛升去的,尋求修仙者不殺生,這是鐵律,遇到這種既是福緣,千萬虔誠尊重,不可貿然。
外公知道是這狐狸救了他,若沒它為他取暖,怕是他要凍死在荒郊野嶺冰天雪地。他仰視那隻火色的狐狸,它的皮毛甚至眉毛胡須都落著雪,他想這狐狸定是在他身邊呆了很久的時間,以至於大雪突降,它都沒有離開。
“狐仙救我一命,我無以為報……”外公仰視那狐狸,凍僵的嘴唇有些發顫,“我是個獵戶,在此對您起誓,以後凡遇狐族,絕對不獵,見到他人販售,定買下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