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藏說,若按他以往的性子,絕對拂袖而去不會搭理那虛情假意的‘父親’,但那天情況不同,滿殿都是同輩晚輩,就連帝君也被請入殿中,在這麼多人麵前,他不敢下天君麵子,隻好硬著頭皮坐到‘父親’身邊去,屁股底下明明是軟和的一張墊子,卻不知為什麼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更不提被樓階下那麼多不懷好意的目光盯著。
尤其對側的太子。
太子雖然是嫡出,卻不是天君的第一個兒子,聽說在他之前,天君和鐵杉公主還有幾個孩子,但都無故夭折,所以如今的太子就成了‘嫡長子’。
太子是長兄,雖然素日溫雅不太說話,往年他上九重天朝貢,相遇還會頗禮貌打聲招呼,但今日從他走進殿中坐上這位置開始,太子看他的目光就有些複雜,雖然仍舊是溫雅的模樣,笑吟吟寒暄,那笑容卻有些刻意,甚至連臉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雲藏從下界來,一路勞頓,父君應該多留他在宮中待上幾日,多撥些仙娥天宮伺候,我宮裏的廚子做得一手好湯水,雲藏想吃什麼,我差他給你燉了好好補補。”
太子說這句是真客套,可天君卻沒聽出來,撫須點頭,“吾兒,有人跟為父說道,前些日子父君去你府上小坐,可有此事?”
其實雲藏一直都覺得奇怪,在沒有親眼見到寒少宇前,應龍神君的神品秉性,大多都是他從那些竹簡書帛中看到的,市井流言也聽得一些,但可信度不高,雲藏也不采度,總彙所有,除了應龍神君欠下的風流債過多讓他的神品損折了些,還是可以看出應龍神君是個心中有丘壑有原則的神仙。但一個這樣神品上佳的神君為何會生出祖父這種庸才?雲藏覺得不可思議,這些年長居下界他也聽得些消息,聽說事關祖父,天君都會憋不住心思打聽,直言不諱絲毫不懂旁敲側擊,一把年紀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似乎總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些祖父消息,甚至可能奢望祖父能多看他兩眼。
雲藏不想隱瞞,也覺得沒隱瞞的必要,就將當日情形說了一遍,天君坐在上座聽得仔細認真,撚著須時而微笑時而點頭。就這麼說了一陣,滿殿的同輩後輩,雖看著三兩成座交杯推盞,各自有各自的話題說道,那目光卻都若有似無瞄著他和天君,從一個庶子到滿場焦點,雲藏被盯得好不自在,好不容易捱到禮樂聲起舞姬獻藝,天族那些王孫公子的目光才被曼妙可人輕羅薄衫的歌姬舞姬吸引過去,天君也不再故意找他搭話。雲藏摸了把汗濕的額頭,暗舒一口氣。
“小弟長居下界,少見這種排場,不免緊張……”
找隨身絲絹的檔口,卻有人湊到身邊來,抬眼一瞧,太子不知何時踱步過來,正遞了自己用的綢布絲絹,一方絲絹疊得整齊,顏色雖錦素,花紋繡工卻是上等,雲藏不敢接,正思忖如何推諉,太子竟然徑自將手裏的絲絹往他懷裏一塞,屁股一沉,擠到他身邊坐下。
“拭汗的物件,講究什麼,小弟用了便是。”雲藏聽此隻得收了,太子又抬手幫他斟酒,語調雖然溫柔,臉上卻窺不得半分真意,“小弟被祖父器重自有緣由,也是我們這幫兄弟素來有眼無珠,對小弟確實怠慢。”
這番話聽著別扭,雲藏想開口解釋,思慮一陣什麼都說不出口,聽太子這話的意思是他覺得祖父當日在他府上,一定還和他說了什麼,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沒有說出來。但雲藏確實剛剛將所有事情都道了個清楚明白,甚至連祖父臨走問他的“是否有意角逐太子之位”,他當時如何回答,內心是何想法,為了避免誤會都說了,也不知是他那番說辭出了什麼問題,還是這太子疑心太重,他竟然不信,聽這話甚至還擅自揣測他被祖父器重,認定他和祖父一定有更加深厚的交情,太子如此篤定,要解釋反駁估計也百口莫辯,索性也就不辯了,隨他去揣測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