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醒來,我會打開哪個
窗子,看到哪個世界
如果想要參觀我的屋子,那就來吧。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屋子了,隨處可見。你也許可以看到它白色牆壁已經泛黃,老舊的家具有種古色古香的味道。大門向來緊閉,窗戶承接四方陽光。我久居其中,在印象裏,這屋子仿佛從未改變過,一直這樣。我也未曾留意觀摩過它,就算真有潛移默化的變動,我也不會察覺,就如同你突然間發現自己成熟了,但那過程是看不到的。屋子的物什就那樣淩亂的擺放著,如此熟悉,但想起來卻又陌生,待到用時還需用手指點,這才發覺連名字都忘取了。這是他們結婚時的婚房,那是多久遠的從前啊。那可在我的記憶之外。如今和外麵那些鱗次櫛比的新屋子相比,它隻有歲月給它塗抹愈來愈凝重的懷舊的油漆。那黴味也許你已經嗅到了。這是在秋天,沒完沒了的下雨。屋子潮濕的讓人窒息,水汽赫然凝結水珠在空中飄浮,再這樣下去隻有長鰓才能呼吸了。那時他看著白茫茫的雨霧裏人家快要竣工的新居,像宣布喜訊似的。未沫。不用打掃了。等雨停了,我們也蓋新房。冬天,他患了一場大病。在昏睡清醒的間歇,也曾無意中說起,他本來是打算蓋房子的。不過,春天來了,他久病初愈,看著人家已搬新居,卻再也沒有說起蓋房的事了。
唉。它如今是老舊了,雖不至於轟然倒塌,但嶄新已經離它遠去,整潔也與它別離。不過,在許多年前,它不這樣,它也有令人讚歎的時光。那時候,時日總是昏昏沉沉。鍾表輕緩的轉動,日子不緊不慢,黑夜和白晝還是一樣漫長,年月總要好久才能想到。孩子老是掰著指頭等待春節。隻要想想,那時候孩子多久才能長大,春天何時才會發芽,麥子哪天才能下鐮,雞崽怎麼還不孵化。那時總有大把時光讓你揮霍,讓你夜裏傾聽夏蟬長鳴,也有功夫去相信童話,電視女主角偶爾挑動迷醉般朦朧的心扉,還能幻想有朝一日要娶她們為妻。光陰總是特別留戀那時,生活慢條斯理,極像秋千上的孩子晃來蕩去,遲遲不肯前行。
有時候,雨一直下。母親徹夜不眠,把屋頂漏下的雨水潑到門外。我們在屋裏,在水裏趟著,高興的不行。母親說。你聽。曬幹的麥子正在發芽。是啊,是該修修。選個風和日麗的吉日,左鄰右舍都來了。衣櫃要抬,床鋪要抬,縫紉機也要抬。還有牆紙,麵缸,雜七零八的物什也要抬。孩子偷藏在衣櫃裏,像坐轎一樣,被發現了,總是倉皇逃竄。
每每想起這些,我仿佛依稀又看到有人向屋頂爬去了。陽光晃眼,舊瓦平穩著陸,紅色新瓦又迅速拋出,送達,每次駕輕就熟的承接都出自嫻熟之手。有人吆喝,其他人應答。汗水從脊梁淌下,喊叫聲被記憶收藏,融進屋子的磚瓦裏,潛入到地基。直到多年以後,那氣味和呼喊仍殘存在屋子牆壁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吱嘎作響。屋子本身也無法無動於衷,它意氣風發,在這歡快的氣氛裏劇烈的抖動,抖落身上的舊瓦,身體裏的濁氣和黴味也散盡了,它帶著煥然一新的神情,舒展腰肢,梳洗打扮,有些靦腆,但不優柔造作,儼然成了待字閨中的姑娘。他呢。他自然也高興。那時候,他還很年輕,黝黑臉龐上總有一股堅毅神情,飯量驚人,年輕氣盛讓人生畏,衰老根本侵犯不了他,隱疾也對他束手無策。他跟著泥漿工爬上爬下,指指點點。母親在廚房忙的暈頭轉向。他走進去,匆忙囑咐,查點準備。喝碗茶水,就又消失在烈日中了。擁擠的院子裏,孩子來了,長舌的女人們也來了,狗也來了。孩子們也是高興的,跳到泥坑,泥水飛濺,大人們也不管,他們也成了和泥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