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羅斯訪談錄
外國作家訪談錄
作者:詹姆斯•穆斯蒂施
菲利普•羅斯,美國著名猶太裔作家,是美國乃至全球最有影響力的當代作家之一。他常被冠以“美國文壇常青樹”、“美國文學傳奇”等稱號。除諾貝爾文學獎外,羅斯幾乎榮獲了所有的重要文學獎項,此外,他的全部作品都被收入“美國文庫”,在美國健在的作家中,惟有羅斯獲此殊榮,可見其文學創作的非凡成就。
2008年9月,羅斯的第二十五部小說——《憤怒》(Indignation)由米弗林(Mifflin)出版社出版。小說一出版立即受到讀者和評論家們的青睞與關注。《巴諾評論》(Barnes & Noble Review)的資深總編詹姆斯•穆斯蒂施(James Mustich)就小說《憤怒》電話采訪了羅斯。在訪談中,羅斯談到了小說《憤怒》的醞釀、小說的時代背景以及當時的校園生活等問題。
穆斯蒂施(以下簡稱“穆”):您的最新小說《憤怒》的背景設置在1951年,即朝鮮戰爭開始後的第二年。像您的很多小說一樣,《憤怒》是以很強烈的敘述聲音開始的,這讓我想問您一個關於小說構思,特別是《憤怒》這部小說的構思問題,您是否經常把敘述聲音作為作品的催化劑?是您在腦海裏聽到這種聲音並跟著這一聲音走呢,還是某個涉及到年代、人物或場景的重大決定激發了您的創作過程?
羅斯(以下簡稱“羅”):每一部小說的情況都不一樣。一定要有某個東西驅使你動手創作,但對於每一部小說,這一驅動又從來不是相同的。就這部小說而言,促使我創作的因素是那個時間、那個時代、那個曆史的瞬間,即朝鮮戰爭。寫完上一部小說——《退場的幽靈》(Exit Ghost,2007)後,我就開始尋找新一部小說的素材。我就想:“哪一段曆史時期,我經曆了,但還沒有關注過?”那就是朝鮮戰爭時期。朝鮮戰爭是1950年6月開始、1953年結束的,當時我本人是一名大學生。於是,我就開始觀看《被遺忘的戰爭》,這是一部美國廣播公司幾年前製作的、關於朝鮮戰爭的八集紀錄片。為了讓自己沉浸到那個時代,我盡力搜索記憶,並且讀了很多關於朝鮮戰爭的書,什麼方麵的都有。做了這些前期準備後,我又去了一個地方——大學校園。因為當時我也是在校學生,我很了解當時的情況:校園裏充斥著各種規章製度,而對於這些規章製度,當時的人們隻是把它作為既定事實全盤接受,沒人理解它們的本質,也沒人質問它們的合理性。然後,我才開始想象小說的情節和主人公。
穆:小說是以主人公描述他在紐瓦克的童年開始的,特別是對他父母經營的肉店進行了生動的描繪。讀者被拉進這個小世界,隨著情節的發展,這個小世界被您創造的曆史時期給擴大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隨著故事的發展,這一曆史時期的高潮出現了,以大規模、毀滅性的“搶短襯褲”“搶短襯褲(Panty Raid)”指大學男生突襲女宿舍以奪取女襯褲為戰利品的玩笑活動。事件而告終。可以說,這是馬科斯在俄亥俄州瓦恩斯堡大學一年生活的高潮。事件之後,瓦恩斯堡大學的校長對學生訓話(他自己十分憤怒),他宣稱:“在你們的大學聯誼會之外,曆史每日呈現的都是戰爭、轟炸、屠殺,可你們忘卻了這一切。”這讓我想起您曾經說過的話,撫養我們成人的不僅是父母和家人,還有國家。作為一個講述孩子反抗父母的故事,小說讀起來很容易,但是您在小說中也含沙射影地指向更大的力量——國家以及當時的文化思潮,它們影響人的成長。在這特定的曆史時期,被國家撫養成人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羅:你提到了大學校長的言論:“你們忘卻了這一切。”那種遺忘就是曆史的一部分。你可以把朝鮮戰爭與越南戰爭對照一下,越戰時學生沒有忘記正在進行的戰爭,並對之做出強烈而又積極的反應。而在朝鮮戰爭期間,不存在那樣的反應。各項規章製度製約著學生,在馬科斯的故事裏,我想戲劇性地再現那些規章製度。因為,他畢竟是一個好孩子,他沒有做錯任何事。然而,因為他不能接受父親和校方對他的監管,便被反複地塑造成半個罪犯。他父親變成瘋狂的監管者後,父親在家裏的監管開始了,後來又變成大學的監管。監管就變成了問題的實質,我是想通過描繪馬科斯在監管下的冒險來展現這一時代的。
穆:這種監管的確抑製了一些衝動。
羅:是的。這也是我所感興趣的——不僅僅描寫戰爭背景下的時代,而且描寫以馬科斯為代表的性壓抑的本質,因為當他終於有了某種性體驗後,他竟不能相信這一事實,他也沒法再同這個女孩子交流。這是很不愉快的,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吸收了這些規章製度,同時這些規章製度也縮小了人們可以進行性冒險的界限——一些性行為是不允許的,甚至幻想一下都不行。這和20世紀60年代後期形成的性規範以及如今2008年的年輕人所持有的性準則是完全不同的。我想那些感興趣的讀者讀了這部小說後,一定會對20世紀50年代的性愛世界大為吃驚。
穆:是被那個經曆過這一切的年輕人的感受所震驚。小說中有一段情節特別精彩——大約是在小說的五分之三處——馬科斯在同母親交談,母親告訴他不要像他父親那樣:“你要戰勝你的情感。不是我要求你這樣——是生活要求你這樣。否則,你將被情感的洪水衝走,並且永不再現。”說情感將要淹沒馬科斯像是有些誇大其詞,不知您覺得這樣說是否公平?實際上,要不是強加在他身上的各種責難——首先是父親過分的擔憂,然後是男生訓導主任對他頻繁更換宿舍的懷疑——他就不會產生這些情感。正像馬科斯自己說的那樣:頻繁更換宿舍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罪人。
羅:使罪犯化——使某些行為的一些方麵看起來罪犯化,是這本小說的主題之一。一個優秀的男孩,一個勤奮的小夥,一個優秀的學生,因為調換了兩次宿舍就受到嚴密監管。僅此而已。
穆:對當時學校的各項規章製度和性壓抑的反抗最後爆發了——即震撼整個校園的大規模的“搶短襯褲”玩笑活動。盡管這一活動本來是喜劇性的,卻產生了如此悲慘的後果,這一切您是怎樣構思的?
羅:首先,“搶短襯褲”在當時確有其事,盡管我所在的大學並未發生此事——足見當時人們是多麼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