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已經做好了準備(2)(2 / 3)

這幻想的情形讓她笑了。她的笑容被服務員看在眼裏——她一直都在盯著晏琪。她馬上也露出一個笑容。晏琪讀懂了她笑裏的兩個字:有病。

正如無法把橙汁取出一樣,晏琪也知道自己無法把橙汁放回原位。她把手靠近地麵,咚的一聲丟了下去。

搖出超市,陳姐不知到哪裏去了。晏琪一個人呆在廊上。廊下是台階,雖然台階中間有斜麵,可她還是想等等陳姐。她怕控製得不好。如果是失手就太丟臉了。

一個男人也從超市裏走出來。高大的身材有些佝僂。他和她並排站在廊上,互相看了一眼,麵容有些熟悉。於是互相又看一眼。晏琪想起來了,他是她姐姐的同學,追過她,在她上高中的時候。他考上大學兩年了,她還在讀高三。他拚命地給她寫信,說她是天使,是他全部的希望,是他此生不渝的美神。每封信她都讀了,但沒有回過一封。後來他的信越來越少,直至沒有。她還留著那些信。這些話她更是清楚地記得。因為這些話與她有關。

他的目光也停在她的臉上。遊開,又停住。他有些專注地看著她。他們已經十幾年沒見了。

“小琪麼?”他猶疑地叫道。

晏琪笑笑。他的名字,她忘掉了。他還記得她的名字,讓她有點兒贏了什麼的喜悅。

“你的……是腿麼?”

晏琪點頭。她怕自己笑出來,連忙垂下眼睛,看著腳尖。她的神情很落魄吧?

“怎麼成這樣的?”他說。

“車禍。”

“什麼時候?”

“最近。”

“沒什麼大問題吧?”

“還能多大?”

他嚴肅而焦慮的神情讓她也不由得端莊起來。有一個瞬間,她想告訴他真相,但下一個瞬間,她便改了主意。

“你……結婚了麼?”男人更加猶疑。對於一個坐著輪椅的姑娘,這是個值得猶疑的問題。

“誰要我啊?”這次,晏琪本想是笑著說的,但沒能笑出來。

“聽說你在報社工作。”

“休息了。”這個樣子,能不休息麼?單看去,句句是實話。連在一起,卻是一篇隱秘的謊言。晏琪知道,在這裏,無需多話,他會主動把休息理解成退休或下崗。

男人沉默。

“你怎麼樣?”晏琪問。

“可以。”男人說。晏琪在一本雜誌上看過一篇名為《深層話語》的文章,其中有一段大意是說,女人麵對異性總要誇張幸福,男人麵對異性總要誇張不幸,所以,男人說很不好,其實就是湊合。說湊合,就是可以。說可以,就是不錯。女人則相反。這麼說,他過得不錯。“我現在在外貿局。我愛人在工商局,孩子在市直幼兒園上大班。他們還在裏麵,一會兒就出來了。”他一口氣不停地彙報著自己的家庭,仿佛怕被什麼卡住。看得出,他無法掩飾自己的滿足——還有慶幸:幸虧當初被拒絕了。幸虧後來沒再寫信。幸虧沒和你成一家。幸虧,幸虧,幸虧啊幸虧。

晏琪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沉下去。她用目光搜索著陳姐,每一分鍾都是煎熬。你再不出現我就扣你工資。她暗暗說。

“爸爸!”一個小男孩拿著一包果凍跑出來,身後跟著一個微微發福的女人。女人很白皙,白皙得有點兒冷。男人把晏琪和他們做了互相介紹,看著晏琪,女人的臉呈現出了明顯的解凍。

“應該多出來曬曬太陽。”她說。她看著晏琪,幾乎都有些溫情流溢了。如果在她的目光裏看到一些敵意,晏琪或許還會高興一些。可是沒有。她不值得她有敵意。晏琪覺得自己的血全部擠壓到了胸部,和腿正在一點點地斷流。一時間,他們都沉默著。孩子適時地打斷了沉默,他很快對輪椅發生了興趣。“你的車不錯。”他說。然後他努力地推著晏琪,居然成功。他越推越有勁,額頭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直到夫婦二人異口同聲地對他嗬斥起來。

“我在幫助殘疾人!”他大聲說。夫婦二人又略含愧疚地看看晏琪,仿佛她是個玻璃娃娃,孩子的話能把她敲碎。

“謝謝你。”晏琪笑著對孩子說。

陳姐終於從超市走了出來,站到輪椅背後。她把輪椅推到斜麵那裏,輕輕地放下去。男人在一邊紮煞著雙手,似乎想要幫忙,又不知從何幫起。有那麼片刻,他抓住了輪椅的扶手,幾乎觸到了晏琪的腕。他很快往旁邊偏了偏。他怕碰到什麼?晏琪想起自己和姑父在餐桌上遙遙相對的情形。也想起了姑父曾經睡過的那張床。他們走後,她好久都不想回到那張床上去睡,隻和姐姐擠在一起。母親把那床鋪蓋曬了又曬,她還是不回去。姐姐煩她,總是最大程度地舒展著胳膊腿兒,讓她覺得自己隨時會掉到床沿下。可為了躲開那張床,寄人籬下的氣她願意受。末了母親還是給她換了另一套被褥。她終於回去了。晚上,她貓一樣在床上嗅來嗅去,似乎姑父的氣息會嵌刻在床板裏,不走。不走。

5

一個女孩穿著無袖的綠背心,加一條收身的七分褲,一雙白色的拖鞋,搶在晏琪麵前衝進“新大新”。背上一摞眼珠子。男人的,也有女人的。有些女孩就是這樣,仗著年輕,永遠比別人要早一季,她們已經迫不及待地用最新的時裝把自己裝點起來,來到外麵去秀一把,享受享受被關注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