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已經做好了準備(3)(3 / 3)

他突然笑了:“不是報社搞什麼活動吧?讓你們體驗生活?”

太精了。她打個寒噤。淚突然進了出來:“什麼事都可以開玩笑的麼?”

他再也不說話了。她忽然想起,一次,他們去一家名叫“新羅宮”的韓國餐廳吃石鍋拌飯和韓國冷麵,她說要學會給他做韓國醬湯,他說她做的無論什麼湯其實都隻有一個名字:迷魂湯。她說既然能分辨出迷魂湯,那就證明還沒被迷魂。他說最高層次的迷魂湯就是明知道是迷魂湯也要不由自主地喝下去。

她又想起他們之間的短信,他給她發的詩一樣的短信:

夜太長了,浪費了可惜,該做點什麼,於是就想你。

謝謝。

你想我嗎?

不想沒關係,我知道你忙。不過請求你,允許我在想你的同時,也替你想想我。

他就是這麼會說話,會調情。但是現在,他啞了。琳琅滿目的情侶套裝間,他們都這麼呆著。靜靜的。情侶套裝,多麼溫馨性感的服飾。他們在這裏兵戈相對。本來,這相對有可能是床笫上的。從床滾落到地麵,原來根本沒有多遠。

“沒想到。”他先開口。開口意味著收口,“再看看吧,或許還有希望。我知道有兩個醫生……”

“就這樣了。”她不給他留任何餘地,也不給自己留。她承認自己是一個傻瓜,今天,她就是要讓一切肝腦塗地。

“需要幫助的話,給我打電話。”

“不需要。”晏琪微微笑著,“不需要。”

他倉倉皇皇,大敗而去,連德芙都忘了拿。售貨小姐叫住她,請她給朋友帶回去,晏琪淡淡道:“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裏。”下一句她沒說。她知道他會回來拿的,或者明天,或者後天,或者就在她離去的下一刻。德芙巧克力是很貴的,他可以用來討好下一個女人。

他會從報社別的熟人那裏打聽到真相。但他和她,再不會有什麼關係了。當然也不會太僵。晏琪可以想象得到他會用什麼樣的話來下台階:“晏琪你個鬼丫頭,能考北京電影學院了。裝得那麼像,害我一宿沒睡好!”晏琪預備答他:“哭濕了一隻枕頭,還是兩隻?”

他敗了。今天。然而這隻是表麵。她知道,實際上敗的,是她。從她到他麵前的第一個瞬間裏,她就已經敗了。那麼多任男友,全是她先說的分手。有的確實是她先斬為快,有的則是對方。但她的敏感是超一流的,可以嗅到對方出劍之前的第一縷氣息。這縷氣息從男人的鼻孔一溜出來,她就迫不及待地,斬釘截鐵地,先說了。她寧可讓對方說她狠。狠就是酷。這是一個酷時代。她隻可以酷別人,決不允許別人酷自己。決不。男女之間的事情永遠都是蹺蹺板,間或有一些平衡,那便是魚水相偕,琴瑟恩愛。其餘的便全是你上來,我下去。我上去,你下來。

剛才,她說的話是上來的話,底兒卻是下來的底兒。他也才三十歲。女人的三十歲原本就不如男人的。現在更是打了折。如海報欄裏所寫的那樣:“本店全部商品打折,二折起”。——她就是那二折。後麵的“起”字,和她是沒有關係的。由站到坐,她的一切,都跟著身體打了折。

可他終究還是笨蛋。他不知道自已有多瞎眼。她還沒完呢。他看不出來她和一般的輪椅人不一樣?看不出她比他們漂亮得多?她突然想起了姑父。她遲早會變成那樣的,如一截枯木——在他眼裏。

他一下子就把她看到了死。

原以為還過得去的人生,從一米看去,全變了樣。一切不過如此。晏琪有些冷了。或許是這裏太陰森的緣故。她搖動輪椅,一路穿過去,鞋子,襪子,長褲,短裙,胸罩……都和她沒關係了。那美好的,瑣碎的,華麗的,一切。或者,鑽牛角尖去想,也有關係,但是是變了形的關係,它們全在對她居高臨下。她開始對不起它們。她欠了它們漂亮和風光。

搖啊搖,她搖出新大新。以後,她再不隨便用足作偏旁的任何宇:跑,跳,踩,趴,踢,蹦,蹬,踱,跺,跪,跟,蹦,躡,蹈,跌。她發誓。新大新隔壁是百盛,百盛前麵是一個噴泉。她搖到噴泉邊,離得不能再近。可她看不見自己的臉。她隻看見她的腳尖和輪椅的腳踏板。她的腳掌蜷縮在腳踏板裏麵。

8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也來到了噴泉邊。從側麵的陰影,晏琪可以感覺得到:他和她一樣,搖著輪椅。現在,對於輪椅的氣息,她已經很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