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慌慌的樣子,我突然就覺得有一種幸福,悄悄地從心底蔓延。
清晨。六點半。
清冷的白色濃霧籠罩整個空間,五步開外就看不到人影。
靠近海邊的城市,總給我一種錯覺。每個黎明都似乎過得特別快。每個早晨的六點半,都有或燦爛或柔和或清冷的光照進未拉開窗簾的窗戶。
拉緊白色的棉布睡衣,靠在玻璃窗上,悵悵地看彌漫的濃霧,任灼熱的呼吸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結,下滑,劃出一道道痕跡。
整個城市在濃霧中消失,看不出一點痕跡。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出了家門,帶著那個總是甜甜地笑著叫阿姨的可愛小男孩。整潔的黑色工作西裝,小小的公文包輕鬆地拎在手上,微笑著跟每個熟悉的小販打過招呼,買一份豆漿油條的早餐,麵帶微笑走過我的窗前。小男孩就微笑著站在我對麵的馬路邊上等巴士。我也就微笑著看他一直走,很專注的,走到路盡頭的單位,然後消失在那厚重的門裏。
然後我就心滿意足了,快快地梳洗換衣,快快地跑到樓下,在他剛買過早餐的小攤子上買一份同樣的豆漿油條,走到小男孩麵前,聽他甜甜地叫我一聲“阿姨早”,回他一句“小冉乖”,然後快快地跑上樓,細細地品嚐。如一隻饜足的貓。膩膩的笑過,開始一天的工作。
當夕陽轉變成金色,他又會從那厚重的玻璃門裏走出來,疲憊勞累的身影,依然帶著滿麵的笑容。跟同事道過再見,慢慢地從我窗前經過走回另一端的家。很專注地走。用笑容跟每個人打招呼。到了小區的胡同口,同樣笑著的小冉就會撲進他的懷裏。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就會在胡同口互相嬉鬧一番。你弄亂我的頭發,我扯掉你的領帶。然後就嘻哈著跑進拐角處的小菜市場。十分鍾過後,他們就會出來。簡單的一兩樣菜,偶爾會多半隻雞。小冉拿著菜,父親提著他的書包還有脫下來的外套,施施然專注地走進小區雕花的鐵門。
一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我才滿足地歎口氣,從窗前起身,去拾掇自己的晚餐。簡單的一碗炒飯或者泡麵,都能讓我吃得齒頰留香回味無窮。吃完了,再好好地收拾一下自己,選一件自己覺得有品位又得體的衣服穿上,化上淡淡的妝,對著鏡子選一個最溫柔最知性最有愛心的笑容,然後出門。
夜晚的海灘處處燈火,人聲喧嘩。伴著海浪與海風,熏陶出一個又一個美麗而浪漫的傳說。
我直直地走到一個賣小飾品的地攤邊,以最優雅的姿勢彎下身,假裝挑選那些雖不值錢但精致美麗的小玩意。
攤主是一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開始的時候他總是受寵若驚地看著我挑選,偶爾推薦一些他認為的精品,那笑裏就有了一些縱容與放肆。我一徑淡然地笑,不回應他任何的暗示。時間長了,他也就習慣了。每次見我去,總是笑笑,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小的馬紮,騰出一塊小小的空地,自去招呼其他人,任我隨意。
地攤旁就是臨海的欄杆,海風陣陣,帶著濕濕的鹹味,隨一陣悠揚的提琴聲,慢慢飄進我的耳裏,心就在提琴聲中慢慢浸潤,浸潤,直到沉淪。
拉提琴的就是那個總帶著甜甜笑容的小男孩小冉。此時笑容已經不見,留在臉上的是隨著音樂而不停變換的喜怒哀樂,使音樂也極富感染力。陪在旁邊的,自然就是那總是淡淡笑著的父親。不同於兒子,他臉上依然帶著笑,但目光卻充滿寵愛,充滿驕傲。
我癡癡地看著這父子倆,也不理會攤主的訕笑。小冉拉完一首又一首,最後結束的總是小夜曲。柔緩溫馨的音符從小冉手指下徐徐流出,醉了旁邊癡看的人。
父子倆收好提琴,笑著跟圍觀的人打過招呼,向著欄杆另一頭走去。此時,夜已有些深了,卻因為濃濃的霧而有了幾分飄渺的乳白,仿佛回到黎明。看著那一高一低漸漸遠去的身影,我久久回不過神來。年輕的攤主笑著推我一把,才終於難舍地站起身,追隨那幾乎不可見的身影而去。
回到單身公寓,在窗邊串了一半的珠簾上再串上一顆紫色的珠子,心裏突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一個白天一個晚上等於一顆珠子,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卻串成了半幅美麗的珠簾。在這個大膽的想法出現之前,我還在幻想著什麼時候能有一幅完整而斑斕的珠簾。可現在,突然就覺得那樣的想法太過於迂,太過於委屈自己,說不定也委屈了那總是帶著笑容的父子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