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鳶輕鬆地翻身進了小院,江雪甚至聽見了小屋的屋門關閉的聲響。
鄉下的夜裏是如此的靜謐,靜的她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外麵的黑暗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一點點地向她包圍過來,她怯懦地後退了兩步,退到那兩盞燈籠照亮的一禺地方。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陸驚蟄的場景,那時候陸驚蟄並不像現在這麼不苟言笑,滿腹心事。那時候的陸驚蟄是這世上最受寵的人,皇帝將他摟在身邊,向滿朝大臣介紹他。他溫文爾雅,大方得體,一雙眼睛,如夜幕之中的星子,璀璨不已。
那是她第一次參加皇宮的宮宴,她在那一場宮宴之上以一首《霓裳曲》驚豔了所有人,皇帝讚她小小年紀,才藝精湛,當得才女之名。她看見他的眼睛在她的身上停了一瞬,雖然隻是一瞬間,她的心卻為此雀躍不已。
那時,皇帝對他的寵愛和他母親娘家的榮耀,讓他成為朝堂上儲君呼聲最高之人。她爹爹去宮裏求了貴妃娘娘,賜婚於他們二人,她雖然隱約覺得她爹爹的目的不純,但是想到日後能嫁給他,她就興奮的夜不能寐。
可是後來,皇宮裏風雲巨變,肖氏一脈盡數被屠,連昔日恩寵絕冠的貴妃娘娘也被賜鶴頂紅自裁。聽說死前,腹中還有成型的男嬰。
她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害怕的幾日不能睡覺,她害怕了皇家的絕情,害怕他也被皇帝殺害,害怕了這說變就變麻木不仁的京城朝堂。
她聽見她爹在書房裏與謀士們說話:“當初求著給雪兒和那陸驚蟄賜婚是想搭上肖家這艘大船,誰曉得這肖家惹了皇上的眼,說敗就敗,陸驚蟄反倒成了個廢子,我雪兒怎能嫁給這種廢物!不過此次咱們在此事上也算有功之臣,皇上應該不會為難與我。”
她記不清自己那時候在想什麼,隻記得蹲在牆角,痛苦了一場,下定了決心,哪怕這世上無人愛他陸驚蟄,她也不棄他。
肖氏一族被砍頭的時候她去看過,玉兒不明白小姐一個弱女子看什麼砍頭,怕她沾染上晦氣。可是她想看,想替他看,替她爹看,想看清楚,從權利的巔峰跌落,是怎樣一個悲慘的下場!
那一天,鮮血染紅了她的眼睛,從一開始的瑟瑟發抖,變得麻木,仿佛那一顆顆頭顱,隻是一顆顆白菜,一刀一個,她忽地覺得好笑。
回去以後,她大病了一場,醒來後央求爹讓她尋了幾回入宮。
再次見他,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讓她害怕,他身上的溫潤和儒雅全都不見了,剩下的,是麻木和冰冷。他看著她的時候,眼裏沒有一點情感,仿佛看見的是一個陌生人。
他來尚書府求親的那一天,天上下著雨。她知道他不過是為了尋求庇護,並非真的對她有意。可她願意,哪怕沒有感情。但是他爹將她關在屋裏,她聽說,他被趕走了,他爹毀了婚約。
她沒法想象,他被趕走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一定是冰冷而充滿絕望。
她衝出門去,看見他站在雨裏,身邊連一個撐傘的下人都沒有。雨水把他的一身黑衣打濕,緊緊貼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