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州,上官家。這是一個可以跟蘇家媲美的老牌世家。曼殊以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晨風一定可以帶回什麼來。可是他一去多日,終於什麼都沒帶回來,除了一個故事。
一個愛情故事。
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這是個俗套的愛情故事。
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那個人卻不愛這個人。這是個俗套的愛情悲劇。
故事從頭說起。
那一天雲淡風清,上官府中種種奇花異草,感了初春的暖氣,都舒展筋骨、放出異樣的香來。時令原是還早,正經花卉也少有打了朵兒的,卻獨是這木葉草梗中的草木香,借了方柔和起來的風色,格外清越宜人。上官夫人便吩咐將冬日的棉簾子先撤了,厚錦屏風也且換上織錦挑紗的,叫屋裏都透口氣兒,取個新鮮意象,好迎接貴客。
貴客便是陳浩南。
上官府對陳浩南這樣重視,是為了上官蕙。
上官府裏長房的獨女,單名一個蕙字,即佩蘭,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叢生,狹長而尖,初夏開淡黃綠色花,氣味很香,供觀賞。,喻女子內心純美,是個好名字。陳浩南是她不出五服的姨表親,卻二十來年沒有見過,因為他那一支血脈敗落,害得他很小起就仗劍出遊了,先不過作些小孩子胡鬧的勾當,後來因緣巧合不知怎麼到了軍旅裏,且為皇家立下奇功,因此禦前封為虎猛少將軍,衣錦還鄉。
少年英雄,然而出身不過是個沒爹沒媽的野孩子,猛然跨進這高門大院認祖歸宗,想必會有些不自在吧。上官蕙身邊的侍女白芷嘻嘻的和另一個侍女江離說笑:這種鄉巴佬、少將軍,長的該是什麼恐怖樣子?
白芷,江離,都是香草,隨著小姐這個“蕙”字而起的。白芷嘀嘀咕咕的說,江離隻管笑,眉眼淡淡彎起來一點,唇角微翹,好像很感興趣,又好像不太讚成。這個笑容你對著鏡子練習過很多次,絕對無害。
像她這麼狡猾膽小的女人,凡事當然隻求無害。
所以她連話都不太說的。話都留給小姐。讓上官蕙輕搖螓首、微啟芳唇,嗔道:“白芷無禮,以後不可再這樣說人!”
真是個淑女啊,上官小姐蕙,蘭心蕙質知書達禮,美得像個仙子,別說男人,連旁邊的丫頭看著都覺得銷魂。
這時,外頭傳消息,老爺夫人叫小姐出來,見見表哥,白芷和江離一左一右服侍在旁邊,見到了陳浩南。
看見他那樣青澀局促的樣子,好像還是個孩子,坐在這麼高貴的花廳中,那麼樣不安,好像隨時準備擼一把鼻涕拔腿飛逃的樣子……可是眉毛是那樣濃的,像兩把劍,幹幹淨淨揚出去。
他的目光在江離輕揚的唇角上掠了過去,在白芷精靈活泛的葡萄大眼上掠了過去,定格在小姐的臉上,再也不能移開。
在上官蕙的麵前,他忽然覺得不能呼吸,忽然覺得他十幾年的拚殺,也許都隻是為了今天,能夠鮮衣怒馬的站在她麵前,聽她喚一聲“南哥哥”。
他能夢想到的所有音樂,都能在這一聲中找到,因為他能夢想到的所有大家閨秀的美麗,也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他好像全身都融化了,卑賤得像爛泥一樣癱到地上去,心卻那麼快活、要飛到風裏去呼嘯!
可是她呢?她守著女孩子的規矩,扶著兩個丫鬟,垂著眼睛,將嫣紅唇角微微翹起來一點點——她對他是怎麼想的呢?他一顆心七上八下,找不到歸處。
上官蕙見完禮,依然低垂著頭,在丫頭的扶侍下,輕婉退回屏風後去了。陳浩南的眼睛仍然忍不住一直追隨著她、和她消失的方向。白芷滴溜溜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眼,不說話,待到轉過屏風後麵,卻向江離擠眉弄眼,“吃吃吃”笑起來,這輕笑聲傳出外麵去,陳浩南頓覺手足無措,心裏又癢又慌,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上官夫人卻極是閑定從容樣,隻管向屏風後頭叱了一聲,滿麵堆下笑來向陳浩南噓寒問暖。上官老爺也是極慈祥樣子,談談聖賢道理、說說京中風物、問問沙場經緯,陳浩南漸漸鎮定下來,霞光已向晚,說不得燈燭熒煌,筵展金杯、席鋪玉盞,接風洗塵好番擾嚷,這一天才算過去。
那邊深閨裏,白芷忍不住向上官蕙道:“小姐,那陳家少爺好生無禮呢。小姐自然是生得好看,他怎麼像是把魂丟了?”上官蕙當頭便啐她一口:“休得胡說。”她卻還要說下去:“就是嘛!都說美女英雄,這英雄看起來可呆了點,老爺和夫人倒好像挺喜歡他的。他可會成為咱們姑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