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蒙兒的臉本來是白的,此時青了。
但是碎兒又接下去道:“不過我本來不應該懷疑你,你對公子的情,不在我之下,豈會利用公子的名義害我?”
小蒙兒的嘴唇抖了起來,眼裏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
碎兒已不再看她,回頭向欄外,淡道:“如果是我不肯嫁的人,一死也夠了吧?”
小蒙兒怔住,忽然叩首道:“小姐,你要相信公子的決定絕不會害你。”
碎兒不語,良久,道:“下去吧。”
小蒙兒就下去,將出門時,又被碎兒一聲喚回。
她說的是:“這裏,吩咐花匠來清掃一下吧。”
垂著眼睛,羞澀、冷漠。
海逝山萌在墨痕居喝酒,酒是他喜歡的食物,就像金磚是他喜歡的兵器。
不過他很少喝酒,就像很少真的拿金磚去砸人。
一旦海逝山萌亮出了他的金磚,多半是有把握一磚把人家拍死的。
而他一旦開始喝酒,多半也是打算喝醉的。
一般隻有在兩個情況下人會很想喝醉——痛苦,或者快樂。
此時海逝山萌不知道自己是痛苦還是快樂。
如果你突然遇見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而且她好像也覺得你很可愛,可是你不用想也知道你們大概沒什麼未來,那你是快樂還是痛苦?
所以海逝山萌就開始喝酒了,他喝得非常快。
如果一定要醉的話,為什麼不快一點呢?
其實現在他已經有些醉了,但醉得還相當清醒。他甚至聽得清樓下的銷魂柳瞎子在撥著胡琴唱那著名的江湖故事:幾年前一夜殺盡九五家堡先生樓上所有人的神秘凶手,最後如何在江湖眾英雄仗義圍剿下伏法。那個凶手最後也沒說出他的身份和動機,連名字也欠奉,所以說書人幹脆稱其為“九五一夜”。
這個故事他已經聽過很多遍,但仍然是好聽的,他在胡琴聲裏半支著頭眯著醉眼看樓下的小姑娘時,幾乎是愉快的。
那個小姑娘半挽了藍碎花的袖子在木桶裏洗兩個胡蘿卜,圓滾滋的手指在井水裏浸得紅通通的,指甲剪得很禿,指尖有咬過的痕跡。
海逝山萌含笑看著,看著,突然“騰”的就從窗口跳了下去,一把抓起她的手:“鬼火?”
她的手的確很像那日仗劍山莊西樓鬼火的手。
小姑娘嚇得“哇”的就哭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街上一陣騷動。墨痕居裏有誰的目光有力、冷靜的落在他身上。
而海逝山萌幾乎立刻的就發現自己弄錯了:這個小姑娘根本沒有武功。
所以他立刻就放開她的手,歉意的笑笑,還說了聲:“對不起。”
一個人在微笑時總是難免放鬆一點警惕的,道歉時尤其是。
在他歉意微笑時,一道黑影毒蛇一樣刺向他的心髒。
海逝山萌的肌肉縮緊了,他好像從沒這麼近的感覺自己麵臨死亡。
他腕上的肌肉也縮緊了,但手沒有抬起來。
他已經不需要抬手了,因為一道雪亮的光幹脆利落的替他擊落了這柄黑劍。
救他命的是一把小刀,這把小刀隻射敵人的兵器。
海逝山萌回過頭去,看見了他的救命恩人——
在長街的盡頭,她嬌小甜美、垂著雙鬟,一隻空蕩蕩的袖管在風中飛揚。
她的目光還在人群中搜索。
“不用找了,蒙兒姑娘。”海逝山萌認出了她,“那人走了。”
“是嗎?”小蒙兒詫異道,“少俠怎麼知道她不會回來?”
“因為我認出了她是誰。”
“誰?”
“我最欣賞的殺手,”海逝山萌微笑,擊節唱道,“天外飛仙,仙心仙劍,獨來獨往人隨風,驚世絕豔隻一擊,一擊不中再羞回。”
“好歌。”小蒙兒圓圓臉上漾起一點笑意,“飛仙小姐若是聽到,說不定也會很欣賞少俠的。”
“是嗎?”海逝山萌沒想過這一點。
“說不定,她會破例賜給少俠第二擊的。”小蒙兒促狹的笑了,習慣的要拍手,右手抬到一半,慢慢垂了下去。
她的左手,是永遠不再需要垂下去的了。
海逝山萌抓抓頭:“小蒙兒姑娘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