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小小窗口的竹條間透進來,玉璫的皮膚在月光下很美,像緞子一樣閃著淡淡柔光。
玉璫把頭發也洗淨了,披在細圓的雙肩,可一彎腰又會輕輕滑下來,隻得直身再把它撥回去,正看見一根落發粘在竹牆上,就拿水去潑。青灰的竹牆表麵,長發像條水蛇一樣遊下去。
玉璫呆了片刻,手泡在水盆裏,這水打自院心的水井,玉璫記得有一年她貪看那井裏的魚,把個珠釧不小心掉進去,後來竟看到它被後山大江的浪頭打上來……多少年前的事了。
玉璫開門走出竹樓,靜靜立在月光中。
小竹樓是用一根根剖開的竹子建的,看起來清秀單薄,好像比玉璫還伶仃。玉璫從住進這裏以來就擔心它要倒,可它竟然堅持到了現在,斜都沒斜過,隻是青碧的表皮忽然變成青灰——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裏,玉璫逐漸從一個小孩子變成小姑娘、大姑娘,又變成個女人,竹樓卻從青年忽然變成老年,然後就永遠停留在那裏,就像媽媽。
在玉璫的記憶裏,媽媽從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忽然變成了個半老徐娘,然後一直停留在那裏。玉璫簡直想像不出這個變化是怎麼發生的。
在審視自己皮膚的時候,玉璫很擔心它也會突然發黃、變幹,然後永遠幹黃下去,還好這樣的情形並沒發生。
在月光裏,玉璫的身體比任何雕塑都要美麗。
媽媽每次來的時候都要仔細查看玉璫的身體,可是她又很忙,所以每次玉璫都會先洗幹淨了,才站在月光裏迎接媽媽的檢查,身上什麼都不穿,除了她的小刀。
其實所謂的小刀,隻是黑珠絲係著的一彎血紅玉片,戴在她象牙色的脖子上,黑的愈黑、紅的愈紅。那黑的輕輕繞過女孩纖巧的鎖骨,紅的盈盈落在她雪白的胸口,看起來煞是要命。
隻有玉璫知道它有多要命。
玉璫自記事開始練刀,反反覆覆刀法隻有一式:劈出,在空中劃出個月亮的弧,砍中對手的脖子。
這一式刀法,玉璫練了十年。
劈狼、劈耗子、劈空中的飛鳥,對手越來越靈活,刀則越來越小。九歲上玉璫用足弓那麼彎彎的刀片斬蒼蠅的頭,那不是件容易的工作。一般被劈成兩半的蒼蠅——不,被劈出來的蒼蠅的兩半——會在空中掙紮狂舞,軌跡扭成兩團亂麻,猛一抽搐,這才“啪、啪”掉下來,很是不潔。隻有你準確的劈下腦袋和身子連接的要命一點,腦袋才會幹淨利落下,剩下一個光身子兀自筆直向前衝,撞到竹牆才“啪”的滑下,而玉璫已拿好畚箕等在那裏了。
學會斬蚊蚋之後媽媽給了玉璫這塊玉片,玉璫不知道這算什麼玉,摸上去總涼涼的像死人的腦髓、油油的像板案上的豬油,並且一天比一天更惡心,存在的樣子就讓人想起它曾鑽過多少人的後脖頸,靈活的從前麵滑出來,拉起一條長長的血箭……這不是很愉快的回憶。
想得太遠了。這樣的月光讓玉璫總忍不住想起很多事,像六歲時她怎麼在林中一口池塘邊沐浴,斜刺裏忽然衝出個滿身泥汙草渣的孩子一把抱住她光滑濕潤的身體:“哇救命我打獵迷路這裏哪裏啊餓死了——你是不是小仙女?”
玉璫那時候一言不發,光著兩隻眼睛瞅他,瞅得他不自在起來,訕訕放下胳膊搔腦門子,玉璫猛一把推得他跌坐在水裏,穿林子就跑了。
那是玉璫第一次被男性碰觸,隔了泥泥水水的衣布,男孩子的身體是溫熱的。
後來一口氣過了多久?是一年前了,玉璫如常在竹樓外等媽媽,天上月光明晃晃灑下來,她胸前的玉片一發紅得似血。媽媽晚了,玉璫等等有些不耐煩起來,仰了頭看著月亮隨便哼個小調,張開雙臂慢慢的轉、轉,忽然聽見竹林裏有響動,不知什麼活物呢……竹林裏哪有什麼大活物?就興衝衝跑去看。
玉璫的腿很長,肌肉緊實,****卻小巧而柔軟,皮膚像閃亮的緞子,月光下跑起來是很要命的,雖然她自己不在乎。
她一手捏著玉片,一手撥開竹葉,笑嘻嘻的看,看見一個男人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