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之夜,耒陽城外的樹林之中,夜色深沉,冷風蕭瑟。
“橙衣,你找死!”晉連城唯一完好的右眼之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扼住橙衣脖子的手猛然收緊,橙衣臉色漲紫,很快便出氣多進氣少了。
“赤焰。”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晉連城心中一驚,瞬間鬆手,放開了橙衣。
橙衣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晉連城眼神變換不定,很快轉身,低頭恭敬地叫了一聲:“師父。”
隻見一個全身上下罩在黑色鬥篷中的人如鬼魅一般出現在晉連城麵前,而他何時到來的,晉連城竟然毫無所覺。這位就是青蓮公子的師父,也是晉連城如今新的師父,毒宗宗主杜午,江湖人送外號,老毒物。
不過毒宗是個十分神秘的門派,天下人隻在傳說中知道有這麼個以毒見長的邪派存在,並且知道毒宗宗主是老毒物,卻對毒宗所在之地,毒宗宗主的真名,毒宗有多少弟子,一無所知。
“徒兒,為師說過,殘害同門,死罪。”杜午聲音低沉而冰冷地看著晉連城說。
晉連城的頭垂得更低了:“徒兒一時衝動,請師父恕罪。”
杜午突然笑了起來,低沉的笑聲在這暗夜樹林之中顯得詭異而陰森:“赤焰,你不是衝動,你視人命如草芥,你天性不懂悲憫為何物。”
晉連城垂眸說:“既入毒宗,何需悲憫?”
“哈哈哈哈!”杜午大笑,“赤焰,你不愧是老夫最中意的弟子,不夠狠毒,便不配做毒宗人!很好!”
晉連城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多謝師父誇獎。”
“但你偷盜了為師潛心多年研製出來的失魂煙,這件事,你有什麼話說?”杜午看著晉連城,猛然又沉聲問道。
“徒兒替師父試驗一下失魂煙的奇效。”晉連城低聲說。
“狡辯!”杜午聲音幽寒地說,下一刻,他的怒氣卻瞬間消散了,“但為師舍不得殺你,失魂煙的事情,罷了吧!”
剛剛感覺呼吸順暢,從地上爬起來的橙衣心中一沉!如此大罪,她的師父竟然沒有懲罰晉連城,這定會更加助長晉連城囂張狠毒的氣焰,以後晉連城一個不高興,就能殺了他們這些師弟師妹!
可在杜午麵前,橙衣大氣都不敢出,低著頭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因為她知道,惹了杜午不高興,會是何等生不如死的下場。
“不知青蓮現在怎麼樣了?”晉連城問杜午。
杜午冷笑:“赤焰,不必在為師麵前偽裝出一副關心青蓮的樣子,你們兄弟之間是怎麼回事,為師最清楚!”
晉連城低頭不語,杜午轉身,看了一眼耒陽城的方向,冷哼了一聲說:“蕭星寒的醫術的確已經登峰造極,但毒是千變萬化的,這次他能力挽狂瀾,是他幸運,下次,為師定會將他的神醫之名踐踏在腳底,讓他被萬人唾棄!”
“師父英明。”晉連城這句話說得倒有幾分真誠了。
“赤焰,為師對你的寬容,是有限度的。”杜午轉身,看著晉連城說。
“徒兒明白,徒兒以後絕不會再忤逆師父的意思。”晉連城聲音低沉地說。
“如此最好!你們,即刻跟隨為師回師門,現在還不是我們毒宗在天下揚名的時候!不久以後,為師要讓天下人聽到毒宗之名,便會聞風喪膽!”杜午邪肆的聲音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很快,樹林之中變得空無一人。但對所有耒陽城的人,上至皇帝,下至普通百姓,這個上元節之夜,都注定要整夜難眠了。
厲嘯天冷靜下來之後,宣召了蘇霽半夜進宮,君臣密談了一刻鍾的時間,厲嘯天按照蘇霽的建議,下令封鎖消息。因為這樣的慘案堪比瘟疫,一旦傳開,就會造成天厲國乃至天下人心惶惶,因為那樣的毒,實在是太陰邪了。
慘案發生在夜晚,皇室出手大力封鎖消息,結果如厲嘯天所願。當第二天整個耒陽城裏多家號喪的時候,傳出耒陽城的消息,是耒陽城上元節花燈會上麵,出現了一群窮凶極惡的刺客,殺了不少人,但刺客已經被全數斬殺,皇室給那些喪失親人的百姓豐厚的撫恤,以示安慰。
如此,本應引起天下震動的一樁慘案,最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相被封鎖在了耒陽城之中,那漫天血光所留下的陰影和驚悸,也隻能讓耒陽城裏的人,慢慢消化,用時間來平複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蘇霽神色憔悴地回到了丞相府中,一進門蘇綺就神色緊張地迎了上來,拉著蘇霽上下前後打量了一番,確認蘇霽安然無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大哥,你真的嚇死我了!”蘇綺拍著胸口,有些後怕地說。昨夜蘇霽讓蘇綺待在家裏幫蘇徵整理書房,蘇綺當時還老大不願意,說想揍蘇霽這個見色忘妹的。
當蘇綺聽說外麵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當時第一想法就是,立刻出去找蘇霽,結果她還沒出門,蘇霽被青木親自送回了丞相府,可蘇綺還沒親眼見到蘇霽,厲嘯天派人傳召,蘇霽又匆匆忙忙進了宮。
蘇霽嘴角扯了扯,笑容有些勉強:“我沒事。”但是昨夜有很多無辜的百姓慘死,其中不乏上街觀賞花燈的貴族公子小姐,接下來,走在耒陽城裏,哭喪的聲音恐怕會不絕於耳。
蘇霽是心黑,但他並非無情之人,他對惡人心狠是一方麵,作為天厲國的丞相,他向厲皇諫言,推行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好政策,是因為他心中有大善。
“小心兒也沒事吧?昨夜我想去蕭府看看,可是又不放心爺爺,就沒出去。”蘇綺皺眉看著蘇霽問。蘇徵昨夜乍聞耒陽城大街上發生的慘案,差點暈過去,蘇綺走不開。
“她沒事,你去照顧爺爺吧,我想休息一下。”蘇綺神色憔悴地說。
“好吧,你去休息。”蘇綺微微點頭,“想必皇上也不會讓蕭王今天帶著迎親的隊伍出發了。”
就算為了照顧百姓的心情,厲皇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讓紅紅火火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在耒陽城裏出現。況且蕭星寒在耒陽城,就是個定心丸,他走了,萬一昨夜的悲劇再上演,耒陽城裏的人哪還有活路?
“嗯。”蘇霽微微點頭,然後邁著沉重的腳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蕭王府。
一大早,宮裏再次來人,厲皇宣召蕭星寒進了宮。
“蕭王可找到了施毒之人?”厲皇看著蕭星寒問。他暫時不計較昨夜蕭星寒對他的不敬,是因為經此一次,他再次深刻意識到一個問題,蕭星寒是個很危險的人,但與此同時,也是他身邊以及整個天厲國都不能失去的人。不提蕭星寒是天厲國的戰神王爺,隻說神醫這一點,他就無可替代。
“沒有。”蕭星寒神色冷漠地說。
“任何線索都沒有嗎?”厲嘯天有些失望。
“暫時還沒有,微臣會繼續查,如果有線索,再稟報皇上。”蕭星寒冷聲說。
“如此,這件事就交給蕭王了。”厲嘯天冷靜下來其實很清楚,除了蕭星寒,別人根本沒有能力處理這樣的事情,蘇霽也不能,畢竟術業有專攻。
但蘇霽還是很得厲嘯天信重的,也隻有蘇霽,在昨夜死裏逃生之後,還能冷靜理智地跟厲嘯天分析接下來怎麼做才是最穩妥的,提出控製流言和撫恤百姓的建議。
“去明月國迎親,改正月二十出發。”厲嘯天看著蕭星寒說,“蕭王可要帶著妻兒同去?”
“是。”蕭星寒微微點頭。
“蕭王對於天厲國和明月國,以及北漠國的聯姻怎麼看?”厲嘯天問蕭星寒。
蕭星寒和穆妍的和親,讓天厲國和東陽國通過聯姻成為了盟友。而之後沒多久,天厲國就向明月國提出了和親的意向,並且答應了北漠國皇室的求親,表麵看來,天厲國皇室很圓滑,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有時候,聯姻不是為了聯盟。
“天厲國已經呈現天下霸主之相。”蕭星寒神色冷漠地說。
厲嘯天愣了一下,沒想到蕭星寒會說出這樣的話,但這樣的話,厲嘯天聽了心裏非常舒坦,因為當初他在猶豫要不要答應北漠國提出的和親的時候,蘇霽說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天厲國之外的三國,都在與天厲國皇室聯姻,不管是表麵還是背後,均透出一種三國尋求盟友的意味,即便聯姻不等於聯盟,但這至少隱隱地表明了天厲國在當今天下四國中的地位。
“蕭王,隻要你對厲氏皇族忠心不二,朕絕對不會虧待你。”厲嘯天看著蕭星寒語重心長地說。
蕭星寒微微垂眸:“隻要皇上相信微臣,微臣便會效忠厲氏皇族。”
厲嘯天眼眸微閃,蕭星寒的話乍一聽沒毛病,可他的潛台詞是,假如厲皇猜忌他,或者因為不信任而暗中對付他,他便會成為厲氏皇族的敵人。厲嘯天希望,這種可能性不要出現,因為蕭星寒這樣的敵人會很恐怖。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明明是蕭星寒出手救了那些失去心智瘋狂廝殺的人,甚至是他拯救了整個耒陽城,可惜因為厲嘯天控製了流言,傳出去的消息根本沒有那種陰邪的毒煙,所以自然也沒有蕭星寒出手力挽狂瀾這件事。
但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沒有任何痕跡,即便耒陽城外的人不知道,但耒陽城的百姓,尤其是上元節當夜受到毒煙侵害活下來的那些人,心裏最清楚,危急關頭,是蕭星寒救了他們,否則他們一定會死。
如此,蕭星寒在耒陽城百姓心中的形象,發生了一些扭轉。即便接下來依舊有很多人怕他懼他,但至少在耒陽城裏麵,憎惡蕭星寒,詛咒蕭星寒的人變得少了很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正月十六的夜晚,穆妍和蕭星寒並沒有去賞月。
兩人在書房之中相對而坐,穆妍很認真地問蕭星寒:“假如你的醫術是一百分的話,你覺得我現在的醫術有幾分?”
蕭星寒很淡定地說:“最多十分。”
穆妍扶額:“蕭寒寒,幸好你沒說我隻有一分,否則我會傷自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