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鳳鳴城一早天氣陰沉,巳時下起了雨。
瑨王府中後花園,青瑨和青媛兄妹坐在亭子裏麵,青媛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正在給青瑨沏茶。
青瑨看著不遠處的湖水,雨滴在湖麵上驚起一圈圈的漣漪,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哥,茶好了。”青媛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在了青瑨麵前,示意青瑨嚐嚐。
青瑨回神,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微微點頭說:“很不錯,媛兒的茶越來越好了。”
“大哥喜歡就好。”青媛微微一笑,雙手捧著一個茶杯,順著青瑨的目光看著不遠處的湖水,對青瑨說,“大哥回來之後很少去看爹娘,還在怪他們嗎?”
聽到青媛提起他們的父母,青瑨臉色一沉:“沒有,隻是他們對我來說太過陌生了,見麵也無話可說。”
青瑨那些年在神兵城當細作的時候,一直想著念著他的父母和妹妹,因為他記憶中,父母對自己都很好。
可是這次回來,青瑨才知道,當年是他太天真。他的父母對他好,唯一的原因是因為他習武資質出色,小時候便被青虞選中,要讓他當一枚棋子。
青瑨猶記得他剛回到鳳鳴城的那天,天色跟今天一樣,很陰沉,還下著雨。他暗中進了城,找到了記憶中的家,悄無聲息地進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他的父母,告訴他們,他有多想念他們,因為在他看清楚青虞對他的利用之後,他堅信他的父母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在乎他的人,他離開父母那麼久,父母應該也會很思念他,見到他回來,一定會高興的。
而青瑨之所以偷偷回家,是因為他本應該先進宮去向青虞複命,但他不想那樣做,回家這件事不能讓外人知道。
可青瑨見到他的父母的時候,他眼眶濕潤了,卻沒有看到他父母眼中有哪怕一絲的欣喜,他們看著他的眼神,像是見了鬼一樣。
“瑨兒,誰讓你回來的?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偷跑回來的?你皇祖母的交代你都忘了嗎?”青瑨的母親看著青瑨神色難看地質問。
而青瑨的父親青弛,容貌很出眾,性格卻有些怯懦,他有些不安地看著青瑨說了一句:“瑨兒,你這樣偷跑回來,辜負了你皇祖母對你的期待,如果讓他知道了,怕是會遷怒我們全家的呀!趁沒有人發現,你快走,回神兵城去!”
那個時候,神兵城變天的消息尚未傳到鳳鳴城來,青瑨的父母並不知道青瑨為何回來,他們也不關心。
青瑨那個時候重傷剛剛好一些,身形消瘦得厲害,臉色很白,一路顛簸看起來很憔悴,可他的父母沒有任何一句關心之語,沒有問一句他那些年在神兵城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甚至就連個關切的眼神都沒有。
青瑨那一刻,心就徹底冷了。他轉身要走,卻看到青媛流著淚撲過來抱住了他,連聲叫著哥哥,青瑨冰冷的心,才微微有了一絲暖意。
後來,青瑨見到了青虞,並沒有被治罪,他父母也沒有被遷怒。青瑨開始被青虞重用,甚至破天荒地被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便搬出去住了,還帶走了他唯一的妹妹。而他的父母屢次試圖修補與他的關係,開始關心他,對他示好,但他不接受,也不需要了。
午夜夢回的時候,青瑨童年記憶中的父母和那些虛假的快樂時光已經再也不會出現在他腦海中,他反倒偶爾會想起在神兵城的時候,他的身份暴露之前,他名叫沈青的那段日子。雖然他隻是上官憫的徒弟,上官憫總是對他很嚴厲,可沒有真的打過他罵過他,隻是在督促他提升實力,把他當半個兒子來看的。
那些年青瑨每次看到上官憫對上官淩的寵溺,心中都是有些羨慕的,然後會安慰自己,等他完成任務回家,他就可以與他的父母團聚了,他也有父親。他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他的國家更加強大。
曾經有一次,上官恪不知從哪裏得來了好幾把神兵利器,交給了上官憫,明著跟上官憫說,要等著上官淩回來,讓上官淩從中選一把最喜歡的。
結果上官恪剛走,上官憫就招手讓青瑨過去,說讓青瑨先挑一把劍。
青瑨當時很意外,上官憫笑著對他說,如果他帶著挑好的劍出去被上官恪看到了,上官恪罵他兩句,讓他聽著,別往心裏去,上官恪不會把劍搶回去的。
那次,青瑨挑了一把他最喜歡的長劍,用了好幾年。如上官憫所說,被上官恪看到了,上官恪也就是瞪了他兩眼,嘀咕了一句,卻是罵上官憫不疼兒子的,根本沒有讓他把劍還回去的意思。
但那把劍,在青瑨身份暴露之後,便被上官憫收回去了。
彼時青瑨總是告訴自己,他是青鸞國的人,是奉青虞之命前去謀算神兵城的,他要忠於青虞,別人都是敵人,要防著,不能動真感情。
身在其中的時候,青瑨以為自己做到了,以為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他遠方的父母和皇祖母,可後來,現實狠狠地打了青瑨一個耳光,甚至讓他前麵那二十多年的經曆,都變成了笑話。
而當青瑨現在再想起上官憫的時候,無法再否認,他從小到大,隻有上官憫,是真的對他好,真的把他當了徒弟,悉心栽培他,可當時他卻處處提防算計上官憫。甚至就連一向表麵上不太待見青瑨的上官恪,對青瑨都比青瑨的父母對他要更多幾分真心。
青瑨當然不會去跟上官憫認錯,修補師徒關係,因為他們如今已經是明麵上的敵人了,他在暴露身份之後才知道,他的師父上官憫那些年的沉鬱苦悶,都是拜青虞所賜,他那個葬在神兵城東山頂上的師母,竟然是青虞親手所殺,而他當時,總是看上官憫去後山,坐在葉安然的墓碑前麵,一坐就是大半天,他還不止一次出言安慰上官憫……
一切都是錯的,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青瑨現在沒有臉麵再麵對上官憫,而他想給他灰暗的人生再找一點意義,他想要為自己過去那麼多年被利用,差點喪命的經曆,討一個公道,他想推翻青虞無道的統治,他想要真正挺直腰板,昂起頭來做人。
“大哥?大哥?”青媛伸手輕輕晃了晃青瑨的胳膊,看著青瑨神色關切地問,“大哥又頭疼了嗎?要不要去看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