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詩人”穀川俊太郎和他的詩歌
作者:武繼平
日本詩歌的傳統到底是什麼?日本現代詩歌究竟是怎樣繼承傳統的?這是兩個值得思考且互有關聯的問題。
從有文字記載的日本詩歌史來看,最早的詩歌形態是古代貴族時代的漢詩,但真正富有日本民族文化個性的本土詩歌,卻是和歌(俳句的出現比較晚)。這一點可謂毋庸置疑。在日本文化中,漢詩雖然被視為一種高層次的文學修養,但它畢竟是對中國古代漢詩的模仿。無論是格律還是內容上體現出來的美學意識,日本漢詩都談不上有何創意或民族文化特色。而相比之下,和歌等日本傳統詩歌形式,從獨特的音韻結構到“物哀”的美學意識,無不體現出日本民族獨特的審美理念。
明治維新以後的近現代日本社會孕生出了日本近現代詩。雖然從詩歌的外形上可以看到借鑒西方自由詩的痕跡,但它的內在卻無疑是傳統的、本土化的。從島崎藤村、北原白秋、三木露風、萩原朔太郎、中原中也到宮澤賢治,他們的詩歌裏可以觀察到一條明晰的源自傳統和歌的血脈,而且對傳統和歌外在音韻的放棄也經曆了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然而,1945年日本戰敗以後,總體價值觀的動搖和實用主義的流行導致了文藝上對傳統的懷疑和否定。事實上,在二戰後的日本,就像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於一瞬間鋪天蓋地占領了整個日本市場一樣,所謂日本戰後的詩壇都被染成了西方現代主義詩歌的一色。二十世紀後半葉,日本現代詩歌變得奄奄一息,因為那些創作於臆想雲端的仿西洋詩歌沒有被吸收並進化為日本文化肌體的一部分。出於對詩歌尊嚴的維護,詩人們最終隻能被迫躲進接不到“地氣”的象牙塔中。
在這樣一個日本現代詩歌總體西化的過程中,詩壇上出現了一位深得日本國民喜愛堪稱勇士的人物。他就是被譽為當代日本“國民詩人”的穀川俊太郎。
穀川俊太郎生於1931年12月15日。他的存在於日本當代詩壇頗具傳奇性。這裏說傳奇,指的是有著一億兩千多萬人口的當代日本社會裏,唯一能夠靠寫詩吃飯,即作為職業詩人的隻有他一個人。筆者在本刊前幾期國際詩集選譯介紹的辻井喬和大岡信,嚴格地說都是業餘詩人。因為辻井喬(本名堤清二)是當代日本富豪榜上有名的實業家,而大岡信則是明治大學和東京藝術大學的教授。換言之,即日本當代的詩人群體除了穀川俊太郎之外,都有其他足以謀生的手段。寫詩屬於精神需要,從某種性質上講基本上屬於“玩”詩;而穀川俊太郎卻處於一種“吃”詩的生存狀態(實際上穀川多才多藝,除了詩歌之外,在劇本、歌詞、文化廣告及版權等方麵有著相對穩定的收入)。
一個詩人的生存狀態大致決定了他的詩歌風格,若按照西方人的詩歌美學和價值觀來判斷,穀川俊太郎最多算一位走下了詩歌神壇跟民眾打成一片並且生活得如魚得水的“通俗詩人”。
穀川俊太郎的傳奇性還體現在詩歌習作階段。據他本人回憶,最早從高中時代開始業餘寫詩,內容以個人情感體驗為主,先後發表在高中校友會用蠟紙鋼板刻印的文藝刊物《豐多摩》上。用他自己的話說,即10來歲突然有了詩的感覺,直至16歲才找到了適合表達這種感覺的詩歌語言。
事實上,穀川從一名普通的青年詩歌愛好者成長為職業詩人,起步時曾得助於擔任日本法政大學校長的父親及其好友、當時日本詩壇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三好達治。由於三好達治的舉薦,當時日本純文學頂級刊物《文學界》發表了新人穀川俊太郎的一組習作。不久後,於穀川處女詩集《二十億光年的孤獨》出版之際,三好達治為之作序。詩壇宿將的二度相助事實上促成了穀川俊太郎的一舉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