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天祥被自己人“勸死”(1 / 1)

文天祥被自己人“勸死”

從文天祥被俘那一天起,就有人希望他盡快舍生取義

1278年12月,文天祥在廣東海豐被元兵突襲,服毒自殺未成,被俘。次年4月被押解到廣州,而後北上前往大都。文天祥作為俘虜進入江西時,就開始絕食,希望船到自己故鄉吉安時像不食周粟的伯陽、叔齊一樣餓死守節,他在詩中說:“餓死真吾誌,夢中行采薇。”在餓了八天後,他卻沒有餓死,由於家鄉已過,押解的人捏著他的鼻子灌食,使文天祥沒有能夠在家鄉殉國。他希望能夠有機會逃脫,即使死也不能在荒山野嶺中,而要在世人關注下悲壯殉節。所以,文天祥就“配合”押解他的元軍,繼續北上。

但是,狀元宰相文天祥被俘的消息此時已經傳遍江南,他一直不殉國,讓無數人焦慮不安、坐不住了,一些人唯恐文天祥不死,擔心他投降,從而讓他與大宋的貞節受損。

此時,南宋王朝已經徹底被滅,舊王朝的無數官宦要麼被殺,要麼已經投降(包括文天祥的弟弟),而百姓和原來的低級官僚則是“沉默的大多數”。“沉默的大多數”並非不愛國,甘願接受異族統治,隻是他們自己不願意犧牲,但他們也有期待,就是希望別人為舊王朝守節殉難。如今,整個江南都在看著被俘的文天祥,盼望著他早日殺身成仁。

文天祥的學生生祭老師

喊出“沉默的大多數”心聲的是文天祥的老部下,也是他廬陵(今吉安)的同鄉王炎午。王炎午(1252年-1324年)字鼎翁,是一位愛國青年。

當時28歲的王炎午,聞知押送文天祥的船將過江西,即作了長達1800餘字的《生祭文丞相文》。王炎午將此文謄寫近百份,“字大如掌,揭之高砌”,張貼於文天祥被押解可能經過的贛州、吉安、南昌等沿途驛站、碼頭的山牆、店壁諸醒目處。還派人在各處宣讀:“嗚呼!大丞相可死矣!文章鄒魯,科甲郊祁,斯文不朽,可死……為子孝,可死。二十而巍科,四十而將相,功名事業,可死。仗義勤王,受命不辱,不負所學,可死……雖舉事率無所成,而大節亦已無愧,所欠一死耳……”如果“誌消氣餒”,“豈不惜哉”!

總之,文丞相應該死,而且要趕快死。他唯有一死方可明誌,生命必須毀滅;忍辱偷生或者投降,就意味精神的死亡。王炎午們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鼓動文天祥“速死”以保持名節,這並非個體行為。那位曾經入獄探望文天祥,並給其演奏《胡笳十八拍》的道士汪元亮,也在探望過後“勉勵”文天祥:“必以忠孝白天下,予將歸死江南。”王炎午的行為,其實代表了當時江南在元兵鐵蹄下“沉默的大多數”的道德要求,因此這篇祭文在當時震動很大。

“勸死”文天祥背後的社會、文化心理

王炎午如此大張旗鼓地勸文天祥去死,是有著社會心理基礎的。中國文化對文人的節氣和女人的貞節的重視,在進入宋代以後,已經形成了一種高調的社會文化。但能夠自覺實踐的畢竟還是少數,多數人並不去殉難,而是勸他人為了崇高的道德價值做出犧牲。

中國人內心深處有一種道德崇高借口下對生命的冷漠,特別是對於為敵人俘虜的士人與被玷辱的女子,都希望能夠以死守節。當然,希望俘虜和被侮辱的女人自殺的人,都是沒有犧牲危險的,他們“安全”地以道德觀望和審判別人,其任務隻是給女人立貞節牌坊,或使烈士的英雄事跡流傳。

道德價值的實現,特別是需要損害甚至付出生命的,完全是個人的自由意誌。所以,王炎午的勸死文,是對文天祥生命的不尊重和冷漠,它的出現,並非什麼文化榮耀,而是一種文化悲哀。

從王炎午寫《生祭文丞相文》,到文天祥被殺,其間有長達三年半的時間。當文天祥在監獄中曆盡折磨的時候,江南故國的人竟然不擔心他的健康,不希望他多活些時日,而是希望他早死。他一日不死,王炎午們恐怕都不會心安。王炎午們的心一直會為文天祥能否按照自己的“理想”,敢於犧牲自己而擔憂吧。

1283年1月9日,文天祥終於殺身取義,壯烈殉節。千裏之外的王炎午得到死訊後的反應,是悲痛,也許更多的是感慨和心安,因為文天祥的死刑早就被他判定了。在前一篇祭文的使命完成之後,他又作了一篇《望祭文丞相文》,第一句話是這樣的:“丞相既得死矣,嗚呼痛哉!謹此致奠,再致一言。(摘自《讀者》2014.2李萬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