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古代的民歌(2 / 3)

“並非破曉了,破的是我的心。”

“The day breaks not;it is my heart.”

這首詩是一首抒情詩,正如我在上麵所舉的各《樂府詩集》的例子一般。

句法錯落的例子如《戰城南》:“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一首,《西門行》:“出西門,步念之:今天不作樂,當待何時?”一首,《東門行》:“出東門,不顧歸。

”一首,《悲歌行》:“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累累。”一首。這一方麵最好的例子,長篇中要算《孤兒行》。《孤兒行》中如“孤兒生,孤子遇生,命獨當苦。”

三句,第二句中隻加上一個“遇”字,便將一種似怨別人又似怨孤兒自己的情境表現出來了;又如“南到九江,東到齊與魯。”

兩句,第二句中的“與”字未嚐不可去掉,但是加入它的時候,則節奏和諧抑揚的多。短篇中最好的例子則推《古歌》一首,這首歌中的開端是“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

這起端誠然如《古詩源》的選者沈德潛所說的,是“蒼莽而來,飄風急雨,不可遏抑”,但它最妙在加入末一句“令我白頭”,這一句出人意料,加增了十二分的力量。

民歌中比喻新穎的例子,如“朝霜語白日,知我為歡消。”

“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

“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複西。”皆是。民歌在修辭上不僅有比喻新穎的長處,並且時時作奇語,如“寒不能語,舌卷入喉”,憶子腹糜爛,肝腸寸寸斷”之類。

古代民歌最大的兩種長處是描寫真實,與題材不限。這兩種長處,嚴格的說來,隻是一件事物的兩方麵:題材不限便是說古代民歌能夠描寫到詩外的題材,描寫真實便是說古代民歌能夠將詩所寫的題材描寫的更為活現,並且能夠將詩的題材的各相都描寫到,不像詩中僅僅描寫此題材的一相。

說到描寫真實一層,詩中未嚐沒有描寫真實的文章;漢唐是詩中的創造時代,這一種描寫真實的詩是很不少,不用說了,就是到了明清那種摹仿的時代,也未嚐沒有描寫真實的文章出現。即如明代王世貞的擬古樂府的五言絕句,便是很好的例子,又如清代謝芳連的詠田園景物的五言絕句:

“陰雲?然來,秋瓜喜新滌,村際日華明,簷邊雨猶滴。”

“晚食愛涼風,家家豆棚坐。”

清代王士禎的仿佛潑墨畫又仿佛入禪語的詩:

“時見一舟行,蒙蒙水雲外。”

“一半白雲流,半是嘉陵水。

“雨後明月來,照見山下路,人語隔溪煙,借問停舟處。”

“江天一夜雪,不辨孤村路,時聞斷雁聲,遙向江南去。”

不過這些都是例外;一班作詩的人卻都是隻知謄抄古人,不敢或者說不能直接去謄抄自然的。古代作民歌的人因為沒有古人阻梗在他們的眼中,所以遇到優異的民歌作家的時候,常常能不疑地去直接謄抄自然,不像詩中的優異作家還時常懷著一種猶豫的態度。

農家生活詩人中也有描寫的,但皆偏於清遠一方麵。如王維、韋隱物的田園五古是;清遠便是注重神味的意思,它是很好的,但倘得一人來在“遠”字的對方“近”字上麵下點功夫,作出些寫實的田園詩來,豈不也是很好嗎?詩人中也有這樣一個人,這個人早被有眼光的沈德潛看出來了,他便是儲光羲。儲氏這一方麵的成績大半不是有意的,沈氏的發見也隻能使他表示出他對於這位實寫從事於“為天”的職業者生活之詩人的敬意,而不能使他看出這實在是詩學上的一種革命來,但一個仍不失為一個大詩人,一個也仍不失為一個大批評家。儲氏這一方麵的詩便是“既念生子孫,方思廠田圃。”

“兒孫每更抱,”

“終年登險阻,不複憂安危。”(兩句極有經驗之談,卻被沈氏解為“山中之險阻,異世途之險阻,故登而不危”,也是未能免俗之言。)幾個很少並且很短的例子;例子雖少,仍不失為一種革命,望讀者不要因它們的“量”小而將它們的“質”重忽略掉了。英國桑茲伯裏(Sainisbury)評柯勒立基(Coleridge)為英國的第一流詩人,但桑氏所憑以判定柯氏之崇高位置的隻是一首詩,這詩隻有五十四行,並且未完,它便是《忽必烈汗》(Kubla Khan),這一種脫俗的眼光正是我們所應尊重、仿學的。

本來是講農家生活的詩的,卻一味臨摹古格律、古情式、古思維,不能隨時而進,最終不免仍是走回原路罷。

詩中描寫田園生活的文章隻有上述的兩種,田園生活的豔的一方麵則是向來沒有看見過任何詩人著力描寫過的,所以如此的原故,便是農家生活在從前文人的心目中是一種特別的象征的原故。我在上麵批評沈德潛對於儲光羲的田園詩所持的態度的話很可拿來此處參考。作民歌的人沒有這種成見在他們的胸中,所以他們能夠作出:

“係桑條采春桑,采葉何紛紛;采桑不裝鈞,牽懷紫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