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縣令(2 / 2)

“在下不敢坐。”男子再次拱手彎腰表達了自己的謝意,他抬起頭說道:“張縣令大事將成,屆時張縣令的官帽肯定會往上挪一挪,但是……”

男子一瞥張作誠臉上的神態,接著說道:“我家老爺的那個煩心事……”

張作誠麵色冷了下來,打斷道:“告訴汪大富,剿匪事了,我會給他一個交代的,我要五萬兩打點上官。”

男子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好。能夠得到我家老爺的信任是我今生最為榮幸的事情,古縣有您這樣一位縣令也是非常榮幸的事情,這件事我可以代替汪家做主,汪家答應了,屆時還請張知府多多扶持汪家的生意。”

張作誠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行了,就這樣,等剿匪事了再說吧,現在八字都沒一撇,本官要練字了。”

男子第三次抱拳彎腰,轉身欲走,張作誠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慢著,本官覺得汪大富就是個草包,怎麼可能有你這麼優秀的手下,你所圖不小啊。”

男子轉身,一臉疑惑不解,張作誠則笑道:“本官了解汪大富,他自以為眼光絕頂,實則蠢笨如豬,能有那麼大一片家業隻是運氣好而已。本官的意思是也許將來本官能與你合作,而不是與那蠢笨如豬的汪大富合作,你給他當手下屈才了。”

男子意味深長地對著秦平丘笑了笑,如蛇一般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張作誠走過去關上門,回頭時看到了自己身後牆上那裱起來的“公正廉明”四個大字時,頓時如遭雷擊,臉上出現了哀切且悲傷的表情,這四個字是他第一天上任時寫給以後的自己的,現在張作誠感覺以前的自己正捏著拳頭,一臉鄙視、蔑視地看著他。

要是以前的自己,看見這樣官商勾結的場麵肯定會痛罵狗官,寫文嘲諷。那時的張作誠血還沒有冷下來,滿腦子想的是做個好官、清官,可是世道不仁,官場黑暗,當同窗們大多都已有了錦繡前程,他張作誠還是在這個偏僻的縣城裏碌碌無為,無所事事,每天就負責處理左鄰右舍的糾紛和一些丟了雞鴨的小案件。

哪怕隨著他的上任,隨著他的勵精圖治,古縣治安好了許多,百姓生活安穩,那些山賊變得不敢太過放肆,再也不敢踏入古縣半步,他張作誠還是在涼州一年一次的官員考評裏得了個最次的丁等,原因隻是張作誠沒有花錢打點。

要知道,當時要不是他張作誠沒有背景,拚不過那幾個世家子弟,這個科舉狀元郎的頭銜就應該是他的,這樣的人主政一方怎麼可能隻有一個丁等的評價。

現在張作誠再也沒有浪費時間想過如何讓治下的百姓生活得安定富裕、如何減少一些不該有的稅收,反而經常想的是那些不如自己的同窗會不會在自己不敢去的同窗聚會上對自己大肆嘲諷,無情鄙視。

一想到那樣的場麵,他張作誠就心如刀割,他不想自己的大好年華浪費在古縣這麼一個小地方,他對每天處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感到厭倦、感到惡心,甚至發展到一聽見擊鼓鳴冤的聲音他就頭暈眼花,於是他張作誠開始放權給手下的官吏,讓他們處理。他張作誠隻想青史留名,死當諡文正,哪怕他必須要變成以前的自己最為鄙視的那種狗官。

兩年前的冬天,沒有過冬餘糧的山賊們摸進了縣城,燒殺搶掠,張作誠帶著當時守夜的捕快衙役們奮起抵抗,他張作誠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同樣敢於執刀挺上,最終許馳糾集著一幫各自為戰的古縣捕快衙役們剿滅了縣城內肆虐的大批山賊後前來增援縣衙,當時張作誠身中五刀,刀刀要害,已是瀕死之際,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事後,他張作誠出去縣衙巡視古縣恢複得如何,所到之處,聽到的卻全是古縣百姓們叱罵他的聲音,說古縣之所以損失慘重,全是因為有個廢物縣令,這個時候百姓們卻全都忘記了要不是他張作誠,他們仍在溫飽線上掙紮,一天到晚要交許多莫名其妙的稅,要是沒有張作誠以身效仿,讓衙門裏一幹捕快衙役紛紛舍命相搏,可能當夜之後古縣就會家家身穿縞素。

就在這一天,聽著那些市井愚民的議論,張作誠悄然發生了改變,他明麵上還是那麼充滿正氣,一心為民,暗地裏,他除了那剛來古縣的那幾天,第一次失眠了,他覺得自己一心為民又有什麼意義呢?習慣忘恩負義的百姓還不是會戳你的脊梁骨?

為他們付出,不值!

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半個月後,帝都一位與張作誠恩師有舊的高官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極盡媚上討好之能事,且為這位高官提出諸多良議,讓這位已是有著“隱皇帝”綽號的高官龍顏大悅,於是,那位高官記住了張作誠的名字,認為他能為自己當位謀士,而張作誠以自己的尊嚴和風骨換到的,僅僅是那位高官一個近乎施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