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流年10(1 / 3)

Chapter 9 我會很勇敢的去愛你

“你別走!”銀幕上的一個女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她試圖抓住的,是正在一點點消失的陳洛鈞的腳。

雪容坐在最後一排的正中央,看著她的阿洛從頭頂開始漸漸變得透明,直到最後一絲血肉也化成了青煙,變成了銀幕上方的一團霧氣。

坐在她旁邊的同事早就哭得稀裏嘩啦的,她卻一直死死盯著前方,像是等著陳洛鈞從幕後麵走出來似的。

陳洛鈞變的那團霧氣消失了以後,畫麵上拉了一個遠景,鏡頭裏被綠蔭遮蓋的洋房,正是她去年在陳洛鈞生日那天偷偷去看他時見到的那棟。

電影開始放字幕和片尾曲,雪容的同事一邊抹淚一邊說,““好老套的劇情。不過還蠻好看的。”

“還行吧。”雪容說。

同事看看雪容,對她的無動於衷表示不解:“你怎麼都不哭的?”

“偶像劇看多了。”雪容聳聳肩。

他們從電影院出來,分頭打車回家。

雪容上了車才頹然地倒在座椅上。

她其實沒太注意電影的情節,陳洛鈞隻要一出來,她就立刻出戲了。鏡頭裏的他跟別人談情說愛,纏綿悱惻得死去活來,鏡頭外的她卻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有見到他了。

不能胡思亂想。她閉起眼睛,嚴厲地對自己說。那是他的工作,工作。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這麼小心眼,豈不是既丟自己的臉,又影響他的狀態?

她一路勸說自己到了家。

推開家門時,她發現洗手間的燈亮著。難道是早上走的時候忘了關燈?

她鼓足勇氣往洗手間走了兩步,看見陳洛鈞正站在一把椅子上,仰頭在換浴霸的燈泡。

他聽見雪容回來的聲音,頭也沒低地問了一聲“你回來了?怎麼這麼晚?加班了?”

直到把手上在換的燈泡擰好,他才意識到雪容一直沒出聲,隻是遠遠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剛要從椅子上下來,她卻幾步奔過來,抱住了他的小腿。

他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隻好半蹲下來,姿勢尷尬地說:“你先讓我下來好不好?”

“不好。”她果斷拒絕道,把臉都貼到了他的腿側。

“我……”他想了想,還是放棄了,在椅子上蹲下來,居高臨下地摸了摸她的頭頂。

雪容努力收緊了手臂,似乎完全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

“你再不放開我腳都蹲麻了。”他又小心地晃了晃她。

雪容又堅持了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

陳洛鈞扶著她的肩膀從椅子上下來,洗了手轉回身來低頭一看,發現她眼眶紅了。

“好了好了。”他抱住她,“我不是回來了嘛。”

她把臉埋在他肩上,一邊使勁搖頭,一邊不小心讓眼淚湧了出來。

明明他就在身邊,可剛才在電影院裏看著他消失的無助感忽然反噬起來,讓她覺得恍如隔世,仿佛他的突然出現也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

隻有用盡全身力量抱緊他,她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容容……”他歎歎氣,柔聲安慰道,“是不是我走得太久,你生氣了?”

“嗯。”她點頭哼道,“都四個月二十五天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吻了吻她的頭頂。

“讓我看看你瘦了沒?”雪容放開手臂,仰起臉來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還好,沒有瘦很多,不過黑了。那邊太陽很大?”

“嗯。”他點頭,“你怎麼瘦了?”

“我有報瑜伽班,每天健身啊。你成天跟漂亮女演員在一起,我不努力一下怎麼行?”她比劃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

“我哪有跟漂亮女演員在一起。”他微皺了一下眉頭。

“怎麼沒有。我今天在電影院還看到啊,你跟人家又是親又是抱的。”她半開玩笑地歪著腦袋說。

他臉色沉了沉,斟酌一下才說:“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就不拍戲了。”

“切,怎麼可能嘛……”她切到一半,才發現他神色認真地不像話,立刻輸了氣勢,“我就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雖然是有點嫉妒,不過也不至於嫉妒得不讓你拍戲嘛。”

她一邊說,一邊又討好地抱住了他。

“對了。”他把她拉開,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給她,“還給你的。”

雪容接過來,發現時自己前年冬天給他的那張年終獎的銀行卡。

“跟我算這麼清楚幹嘛……”她捏著卡片嘟囔道。

“以後我的錢由你管。”

“哎?不太合適吧?我自己的錢都管不清楚……”

“你的抽油煙機是不是該洗了?”他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好像沒聽見她的話。

“哎哎哎你別瞎折騰。我周末找人來弄好了。”雪容搶在他前麵擋住廚房門,“你回來就好好休息嘛。”

說著,她把他連推帶拽地拉到沙發上,又跑去廚房熱了兩杯牛奶,遞給他一杯,自己才在他身邊坐下來。

兩人相視一笑,都忽然有點羞澀起來。

“阿洛……”雪容叫了一聲,坐近了一點兒拉住他的手。

“嗯?”他反握住她的手。

她不知為什麼,愈發地害羞起來,想了想說:“那個……我餓了,我們出去吃宵夜吧?”

沒等他回答,她又說:“找個人少點的地方,這麼晚了,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你的。”

他笑笑,站起來說:“我又沒說不去。走吧,我也餓了。”

初夏的夜晚涼爽而寧靜,馬路上的人很少,隻有明亮的路燈映著淡淡的月色。雪容一開始還有些躊躇,弱弱地跟在陳洛鈞身後兩步的地方。

他回過頭來,毫不猶豫地牽住了她的手,極其自然地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她走在他旁邊,抬頭看了看他的側臉。

想到十幾年前就曾經這樣被他牽著,曾經這樣看過他的側臉,她便笑開了,仿佛當年那因為他手指的溫度而竊喜不已的小女孩又回到了自己身體裏。

他們走了很遠,在一家通宵營業的茶餐廳坐下了。

這個點的飯店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陳洛鈞點了兩份粥,一份清炒芥蘭,一份蝦餃,又給雪容叫了一份雙皮奶,把菜單還給服務員時,就看見她坐在他對麵,笑得眼睛都成了半月形。

“你怎麼都不問我要吃什麼啊?”她問。

“你要吃什麼?”

“就你剛才點那些啊。”

他沒忍住笑,“那不就行了。”

“好沒勁啊。在你麵前一點秘密都沒有。”她用兩隻手撐起下巴。

他含笑四下看了看。

“我們是不是好久沒有一塊出來吃飯了?”她又問。

他想了想,上一次兩個人出來,大概還是在她去英國讀書之前了。他給她做飯做了太久,都不太記得跟她一起出門時什麼感覺了。

時間怎麼會過得這麼快,這麼不著痕跡?他忽然有些恍惚。

“哎,誰讓阿洛手藝這麼好,搞得我都不愛吃外麵的菜了呢?”她還是笑,“要不是你這幾個月不在,我做再多瑜伽也減不了肥。”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她,聽她一個人自言自語。

“對了,你都不吃肉,那拍戲的時候體力怎麼跟的上啊?”她忽然皺了下眉頭問。

“沒問題的。”

她還想再追問下去,卻硬生生地忍住了,隻是默默地歎了口氣。

另外一對情侶推門進了餐廳, 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桌上。

他們坐下沒多久,雪容就發現那個女孩不時往他們這裏瞄。

“糟了。”雪容低下頭,拿餐牌擋住臉,“那邊那個女孩子好像認出你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陳洛鈞好像沒聽懂似的。

“萬一被人偷拍什麼的放到網上多不好?”她壓低聲音說。

“你要是怕的話我們就走。”他毫不在意地說。

“要是被我同事看到我可怎麼解釋啊……”她抬頭瞥了一眼他無所謂的眼神,坐直了身體心一橫說:“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哼。”

雪容一邊說著不怕,一邊其實還是有點心虛,一直在偷看人家,也不太說話,菜上來以後匆匆扒拉了兩口就表示吃飽了。

陳洛鈞被她的猥瑣狀搞得無可奈何,也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隻得買單了。

“叫餓是你,要出來也是你,吃了兩口又喊飽還是你。”出門的時候他搖搖頭歎氣道。

“哎呀晚上不要吃這麼多,容易長胖,還對胃不好。”她勾住他的胳膊飛快地往前走。

他被她拖出去好遠,才終於拽住了她飛奔的腳步,重新拉住她的手,慢慢地往家走。

“阿洛,你真的不怕被人偷拍嗎?現在的狗仔隊可厲害了。”她弱弱地問。

“我不能因為怕別人就影響自己。”他淡定地說著,又摟緊了她一些。

他眉眼間的那簇傲意悄悄地迸發出來,她心一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走到半路時,遠處的鍾樓傳來了十二點的報時聲,“鐺鐺”的鍾聲響了很久。

他們沉默地聽著鍾聲,緊緊地把十指交握在一起。

送她到家門口時陳洛鈞問:“明天想吃什麼?”

她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專注地看著他。

走廊的路燈很快滅了,他低下頭,在黑暗中無比熟練地找到她的唇。

她摟住他的脖子,幾乎把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他的身體上。

那種久別重逢的甜蜜顯得如此不真實,令她覺得全身每一個毛孔都需要他的觸碰才能平靜下來。

他好像明白她在想什麼似的,把她整個人都裹在懷裏,幾乎從頭到腳都跟自己貼得緊緊的,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鬆開她以後,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回來了真好。”

“嗯。你回來了真好。”她如釋重負地歎氣重複道。

送走陳洛鈞回到家裏,雪容對著茶幾上那兩杯沒有來得及喝的牛奶發了半天呆。

要是像那對杯子一樣永遠不用分開該多好。

每天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都要擔心他會忽然說明天就要走,而白天上班隻要看到他的短信,就會心慌一下,擔心他要說晚上不能見她了。

隻是讓她大感意外的是,陳洛鈞這一次居然在A城待了很久。

天氣漸漸熱起來的時候,他開始有些忙碌,不再每天去給她做晚飯,但至少會隔天見她一次。

雪容隻知道他在忙一部話劇,也沒有多問,見到他時自然開心,見不到他時就因為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開心。

有天晚上她已經上床了,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

“阿洛?”她跳起來跑進客廳裏。

陳洛鈞走進來,神色疲憊對她笑笑,“我今晚能睡這兒嗎?”

雪容一愣。他每次來她家都是吃完飯過一會兒就回自己家,還從來沒有在她這兒過過夜。

她紅著臉拽了拽自己的短袖睡衣說:“哦。好啊。”

她看著他熟門熟路地走進洗手間,才捂著自己通紅的臉頰回了房間上床。

她把自己藏在薄薄的被子下麵,蒙著臉,心裏七上八下地不斷打鼓。

陳洛鈞洗完澡出來,站在她房間門口問:“還有被子嗎?”

“呃……有啊。在衣櫥最左邊一個門裏。”她探出半個腦袋。

他進來拿了被子,走到她床頭俯身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就又出去了。

他把被子鋪在沙發上,關了客廳的燈,摸黑睡下了。

雪容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偷瞄了好多次,發現他好像真的是睡了,也隻好關上了台燈。

可是她哪裏睡得著。

糾結了好多次,她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前蹲下,小聲叫了聲“阿洛”。

他顯然也沒睡著,轉過身來麵對著她“嗯”了一聲。

“沙發是不是很小很擠?”她的聲音在黑暗裏顯得格外柔弱而膽怯,“你要不要去床上睡?”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她覺得自己好像能聽見他大腦哢嚓哢嚓轉動的聲音。

接著他便站了起來,繞過她走進房間裏,在她的床上躺下了。

這回輪到她糾結了,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睡在沙發上還是應該回房間裏。

片刻的掙紮以後,她放輕腳步回了房間。

第一次跟他在兩個人都清醒的狀態下躺在一張床上,雪容緊張得連腳趾都繃緊了。

他麵對著她,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陌生。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抱著自己的手臂,生怕自己身體的哪個地方碰到他。

他看了她一會兒,默默地往她這邊動了動,小心地探出手來,撫上了她的臉頰。

“容容。”

“嗯?”

他的手從她的脖子上滑下來,慢慢繞到了她肩膀那塊曾經被燒傷的疤痕上。

她吸了口氣,卻沒有躲,隻是倔強而執著地看著他。

他避開了她的眼神,隻是看著自己的手指漸漸在她肩上收緊。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從頭到腳都是。”孟良程的臉忽然浮現在他眼前,連帶著他說這句話時那略帶得意的神情。

他手上的力量無法控製地加大,直到捏得她低哼了一聲,才一下子清醒過來,鬆開手匆匆看了她一眼,便慌亂地轉過了身。

“阿洛?”她小心地叫了一聲。

他沒有回應,隻是無意識地抓緊了自己這一側的枕頭。

“阿洛。”她的手攀上他的肩頭,硬是把他扳了過來。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露出招牌式的眉眼彎彎的笑容:“已經不疼了。”

他看著她的笑,心卻愈發痛起來。

“你爸爸把你交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你……”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她還是笑,“爸爸不可能照顧我一輩子,你也不能總是在我身邊啊。何況這個根本不能怪你,要怪隻能怪我自己任性。”

她伸手摸摸他的臉頰,“不過要不是有過經驗教訓,我現在也不會這麼乖,對不對呀?”

他有些恍惚地看著她晶亮的眼睛,和被燈光照得格外溫暖的肌膚。

“我不要你乖。”他用臉頰微微蹭了一下她的手心,幽幽地說,“我要你是原來的容容。”

她分不清是感動還是心酸讓她的心如此溫暖地抽痛著,隻是沒有絲毫猶豫地說:“我是你的容容啊。一直都是。”

他閉起眼睛,似乎要用心揣摩和牢記這句話。

雪容抬手關了燈,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腰側,把指尖輕輕地搭了上去。

他的呼吸略微亂了兩拍,卻沒有動作。

她探了探腦袋,想去吻他,他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她也沒有再亂動,隻是漸漸聽著他的呼吸變得平穩悠長。

她便在這呼吸聲中慢慢睡去,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雪容發覺天還沒亮,陳洛鈞卻已經坐起身,正靠在她的枕邊,閉目不知在想什麼。

她動了動身子,把他從沉思中驚醒。

“你在想什麼啊?”她問。

他像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劇本。一睜開眼睛就滿腦子都是台詞,晚上也睡不著。”

早晨似乎是他戒備鬆懈的時候,不加掩飾地十分坦白。

“那要不要我給你唱個歌哄你睡覺?”她笑著拉他躺下,“還早呢。”

他聽話地閉上眼睛。

她沒有唱歌,隻是把手覆在他的臉頰上,用拇指的指尖輕輕拂過他的眉毛,從眉頭到眉梢,動作緩慢而輕柔。

他微皺的眉頭隨著她反複的動作漸漸鬆開,沒多久竟然真的睡著了。

從此以後這便成了慣例,陳洛鈞經常在半夜出現,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隻是躺在她的身邊,漸漸入睡而已。

雪容不知道他是真的壓力太大經常失眠,還是隻是想要她在身邊——不過她很喜歡他對她有那麼一點小小依賴的感覺。

看著他睡著的樣子時,是她最安心最踏實的時候。這時的他不會被其他事情牽絆心神,不會跟別人摟摟抱抱,更加不會有無數目光聚集起來的光環。他隻是一個尋常的疲憊的男人,需要一點簡單的安慰而已。

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陳洛鈞就又忙得很少見到蹤影了,偶爾來看她一眼,也是匆匆地坐一會兒就走了,不要說在雪容家裏過夜,連飯都很少有機會跟她一起吃。

陳洛鈞的論壇上已經在短短一年裏多出了無數帖子,他拍過的所有戲,出名的不出名的,演主角或是演配角的,都被人翻了出來,而他參加的每一次宣傳活動都有各種角度的抓拍照片,如今短短一個月的帖子數量,就遠遠超過了原先所有的總和。

而那個從最初開始就一直堅持拍他,看他的戲的那個“薔薇草”則不知去向,好久都沒有看到她的ID了。

林曉琪有一次跟雪容不經意地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跟陳洛鈞居然從來沒有被曝光過,實在是奇跡。

“他哪有那麼紅。才上了兩部電影而已。”雪容笑道。

“別急。早晚的事。”林曉琪說,“不過最近聽說他拒了好多電影,為什麼啊?”

雪容謹慎地兜圈子,“他工作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那他最近在忙什麼?沒跟你說過?”

“沒有啊。我們也不是經常見麵。”雖然騙人不是她的本意,但雪容還是留了個心眼。

“噢。那總之你們小心點啦,人言可畏。”

“嗯。我知道了。謝謝。”她被林曉琪的好意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在電腦這邊暗自低下了頭。

關了電腦,雪容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又一次打開讀了一遍。

爸爸在信裏還是那幾句話,說他自己很好,讓她好好工作,注意身體。

她歎歎氣,把信紙小心地折好塞回信封裏,拉開抽屜放了進去。

她一個人悶悶地發了會兒呆,撥通了陳洛鈞的號碼。

他很快接起來,叫了一聲容容。

“阿洛。”她笑笑說,“你在幹嘛?”

“在家裏呢。準備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