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落於夕陽之下、群山之上的城堡正漸漸投入黑暗的懷抱,連綿起伏的山巒之下小溪靜靜流淌,昏黃落日的紅輝還留戀在那狹窄的清流裏,透過清澈的水麵還可以看到正在休息的鱒魚。
不得不說,能在這個山環水繞景色優美的地方喝一杯異國的茶葉或者彈彈豎琴絕對是一種享受。
偏偏在這美麗的地方,就在它最美麗的時候,動聽的歌聲應景地出現了。
唱歌的人不是居住在簡陋的茅草屋裏吃粗糧野飯的農民,也不是在小溪邊一邊洗衣服一邊閑地無聊的年輕姑娘,而是站在城堡上層的高貴男人。
如此美麗的聲音應該是男人身上所有品質裏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吧。他優雅婉轉的曲調可以比肩當代最有名的吟遊詩人,他把歌唱當做信仰一般崇拜。
在這個人煙稀少到幾乎不會有人欣賞他的歌聲的地方,他還在拿他最為積極的態度來獨自表演,而不是因為沒人欣賞而敷衍僅僅唱給自己聽,就好像他的每次表演都是在萬人空巷的劇院進行的。
但不幸的是——男人老了。他的確快老了,他的臉上開始浮起皺紋,他的頭發開始成塊成塊地出現白色,他的動作不再迅速,他不在那麼富有熱情——但這並不代表那逐漸消失的熱情不會重新點燃。
就如同遠處即將落下的太陽還會升起。
又是普通的一天,他想,屬於我的命運遲到得太久了,至少在今天是不會來了。
他不怕失去所有,但他害怕祿祿無為。
他心裏裝著年輕的夢,他不管那個夢會給他帶來什麼,帶來另一個文明的毀滅或者是良心的譴責都是無所謂的,他想過不對任何後果負責。
可惜沒能在他精力最為旺盛的時候實現,而現在他就像退休的老人一樣根本幹不成什麼。
他的思緒飛向遠方的時候,一個孩子出現在眼睛的餘光裏。在他那極為有限的視野裏出現一個人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出現的還是一個孩子——而不是一位探險家,這就更加奇怪了。
一個有故事的孩子,他想道,此時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很好奇,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孩子。
孩子的眼睛望向男人,男人從他清澈的棕色的眼睛看到了悲傷,他看到孩子臉上如同用刻刀雕刻的傷疤,那是暴力的痕跡。
孩子穿著破舊的衣服,蓬亂的頭發隨意地躺在在他頭上,他的鞋子上沾滿泥土,他沒有一個好的出身,也許還沒有一個好的命運。
這應該是一個流浪的孩子,這個孩子在無盡旅途中偶然聽見了男人的歌聲,便駐足傾聽,直到男人發現了他。
“哦,可憐的孩子啊,你為什麼留戀這個荒涼的地方呢?”男人停止了他的歌聲,問道。
孩子聽見了男人的聲音,瞪著男人看了很久,但遲遲不說話。
男人歎息了一聲,他沒有懷揣惡意,隻是孩子不相信他。
“嗨,孩子,已經很晚了,不管你要去哪裏,請先來我這裏吧,我的門為所有善良的人打開。”男人說。
孩子太累了,沒有想太多的東西,他僅僅隻是懷疑,而更害怕在黑暗的草地裏躺著的和飄在河裏的死人,於是他欣然接受了男人的邀請。
在阿爾加斯大陸還處在混亂和野蠻的摧殘下時,新帝國的萌芽還在艱難的孕育,戰爭毀滅了繁華的城市,烈焰使肥沃的田野變成焦土,大到國王,小到男人麵前的孩子,最後都難逃被殺死的命運。
仆人奉命去取出了在這個時代裏極為奢侈的牛奶,那乳白色的液體被灌入高貴的玻璃杯裏的時候,孩子還朝著男人搖了搖頭,而男人隻是微笑地把玻璃杯推到孩子麵前。
孩子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把那杯子裏貴重的液體喝了下去。
“這是國王大人喝的東西,普通人不可以喝的。”孩子說。
男人突然笑出聲來:“你確定嗎?那你剛剛喝的是什麼?”
“我現在不在那個國王的領土裏,所以我可以喝。”孩子說。
男人親切地說:“孩子,喝牛奶有沒有讓你感覺高高在上?”
“沒有。”孩子的嘴唇緊貼杯沿還在享受牛奶的味道,盡管牛奶早被喝完,“它跟我在爸爸的莊園裏聞到的氣味一樣,都是青草的味道。”
“你喝過它嗎?”男人慢慢地用銀勺攪拌著奶昔,眼睛盯著孩子,奶昔飄香四溢。
“那是當然,我上次偷喝還被我爸打了呢。”孩子說到這裏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男人隻是微笑,他並不關心孩子的鎖事,而孩子似乎希望能向他麵前的男人展示一下他快樂的生活。
“那你的父親呢?”男人問道。
“他還在農場呢?”孩子用鋼叉把雞肉放進他的嘴裏。
“那你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嗎?”男人說,“你的爸爸不擔心你嗎?”
“他……已經不擔心了,因為我長大了啊。”孩子似乎對他自己感到很驕傲。
男人搖了搖頭:“你的父親太莽撞了,孩子,這個世界很危險,你該回家了,不如明天我讓我的仆人送你回去吧。”
孩子吃的很快,他埋頭吃晚飯,不再搭理男人。
最後,所有的餐點都吃完了,男人放下了他的刀和插,望向坐在桌對麵的孩子。
“去睡覺吧,孩子,我的仆人會為你安排一個舒適的房間的,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祝你今天晚上有個好夢。”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的仆人為他脫下外大衣,“晚安。”
“晚安。”孩子看著男人,突然他的眼裏流出淚水,“感謝您的款待和關心。”
男人僅僅隻是伸出了手撫摸孩子的頭,他沒有驚訝,也沒有疑問,就好像孩子說這話是在男人意料之中的一樣。
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男人長年平靜的心裏掀起了一絲波動。為什麼這樣一個平凡的孩子不能成為一個契機呢?偉大君王的突然死去隻因為一把看似拙鈍的匕首;宏偉帝國的悲慘覆滅隻因為一張流落異國的地圖。
一些自大的人們總會忽略一些危險,當然還會忽略一些孩子——比如說一位農夫家裏地位低賤的兒子。
“怎麼了,孩子,是不是已經有一些事情發生了。”男人抽動嘴唇,他的聲音變得低落而且吐字模糊,“都告述我吧。”
孩子迎著燭光看向男人隱藏在黑暗裏的臉,男人的眼睛迸發著難以描述的光,就像茫茫大海上永不倒下的燈塔,那雙眼睛裏出沒著來自男人那不可捉摸的心底裏正在低吼的欲望。孩子知道,男人的心如同深不可測的深海,那片海的深淵裏,住著一座沉睡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