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起得早,季延延不會知道,原來A市的清晨霧氣這麼清澈,風聲這麼悠遠。

路過一行橫栽的石楠樹,季延延迎著寒氣有些重的晨霧,把毛衣的領子往上提了提。她歪頭看向身旁四季常青的石楠,神思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恍惚。

A市的春天似乎今年來得格外緩慢。

中心湖距離季延延住的小區很近,偌大的湖麵上一年到頭都是波瀾不驚的光影,落光了葉子的楓樹繞著中心湖畫了一圈柔和的輪廓。火紅鋪了一地,卻也長年無人清掃。雖是深冬,空氣中卻因這一地火紅而氤氳著一陣陳舊的深秋氣息。幹涸的枝椏下,亭亭立著的是一圈漆成深褐色的路燈,到了夜晚就會悄然亮起,點亮整個僵硬的城市。

很冷的早晨,卻已經有裹著大衣的行人來來往往,有晨跑的年輕人,有起早買菜的婦女,也有迎著寒風做買賣的中年夫婦。

季延延穿著白色的針織毛衣和一條簡單的酒紅色長褲,挑了個最顯眼的位置,坐在落滿紅葉的長椅上,及腰的長發用一根黑色的皮筋鬆垮垮地束著。因為要跑步,所以她並沒有穿很多。此刻在寒氣頗重的晨霧裏,不禁冷得微微發抖。

“怎麼還沒來啊……”季延延再次搓了搓手,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距離八點鍾還有五分鍾,這人不是要放我鴿子吧?默默地腹誹著,季延延再次把毛衣的領子拉高了些,幾乎要遮住半張臉。

於是又看著地上卷邊的楓葉發了一會兒呆,季延延沉重地打了個哈欠。等了一會,再看看手表,居然已經8:05分了。季延延有些鬱悶,難道她真被江木喃放鴿子了?不要啊,早知道她就不那麼激動了來得那麼早,白吹那麼多冷風。季延延站起來,腳下的楓葉被踏出嘶嘶的聲響。

要不先去四周轉一轉,說不定他正在往這邊趕呢?季延延望了望周邊漸漸多起來的人,想要尋找一個熟悉的影子。

中心湖的旁邊是A市人民公園,公園的周圍設有很多健身的設施,很多不同年齡段的人無聊的時候都會到這裏散步或健身,情侶也是一對一對的來。

那個正在單杠上做引體向上的男生是誰啊?還蠻厲害的,好像在那裏很久了。季延延望著離自己不遠處的一個男生,歪著頭看了一會。雖說隻看得到一個背影,卻分外挺拔。

莫非是傳說中的背影殺手?季延延笑了一聲,拍拍毛衣後麵的灰塵,向四周走了走,卻依舊沒有看到江木喃。

大概她的確是被放鴿子了。季延延有些憂傷地想。

說不定他是因為什麼很要緊的事情來遲了呢?季延延安慰著自己,將頭上鬆鬆垮垮的馬尾辮緊了緊,她決定再回到最初的位置去等待江木喃。當她穿過人民公園旁邊的時候,又看到了剛才那個正在做引體向上的男生。

他正麵對著她,低頭看著手機,好像在發什麼消息。季延延反射性地默默自己的口袋,發現手機好像被她落在家裏了。於是她頗為懊惱地拍了拍頭,檢討著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

然後她將凍得幾乎要僵掉的手縮進針織毛衣的袖子裏,邁步就要走過那個男生的身邊。然後就在那一瞬間,低頭看手機的男生突然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就像很多年前無聲的黑白老電影,突然放緩了鏡頭,一絲不苟地在斑駁的牆麵上投影出彼時兩個人所有的表情,所有的聲音,以及倏然放緩的所有心跳和所有情緒。

沒有聲音。

季延延突然間覺得心房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徐徐地活了過來,然後瘋狂的抽芽,長葉,鬱鬱蔥蔥地收殮了她波瀾不驚的所有心情。

麵前的少年臉龐依然稚氣未脫,卻已然被時間刻上了分明的棱角,眉眼溫和,隻是略帶詫異地看了她一會,便笑起來。

多熟悉啊。那麼久,她卻沒有認出來。

四處零落的紅楓被風卷起,亂得她看不清風景。

“哦,原來是你。”少年站起身,恍若初次相識。

“你好,我叫季延延。”少女眉眼彎彎,眸中盛開了一整個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