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進藏二人做了充足的準備,提前半個月吃起耐缺氧的藥物,喝了不少散發異味的紅景天泡水,此外向往還從古籍中找出一個龜息術,可以提高耐缺氧能力。飛往阿裏的時間比自山城去拉薩還長些,阿裏的海拔極高,向往決定先休息幾天,等身體適應再走向西南。這片廣闊土地是名山大川源頭,風景獨特,不過這時候天氣太冷,又時時大風,二人沒能四處遊覽。除了修整以外,曹攬仁還租了輛車。冬季走藏區公路對車的要求很高,如果不是可靠的牌子,很可能拋錨在數百裏杳無人跡的冰天雪地裏,誤事不說,還會當場凍斃。阿裏廣闊無垠,市區卻是彈丸之地,兩人很快走遍。住在森格藏布邊唯一一家像樣的酒店裏,二人還能一覽這條國際大河的風光。森格藏布漢名獅泉河,南入克什米爾就化身印度河。
曹攬仁租好車,二人收拾裝備,就要啟程。向往拎包走在過道上,腳下的地毯有幾塊變了色,散發淡淡的黴味。“叮”一聲後,電梯抵達本層,向往察覺身邊業力波動有些異常,應該有術士接近。他看著電梯門緩緩打開,裏麵出來五六個人。向往心裏“咦”了一句,走在最前麵那個人似乎有點眼熟。那人出門後也看著向往,定睛不動,好像在搜索記憶。向往掃了一眼同行的人,果然都是術士,業力還過得去,應該是家族出身。兩人站在原地對視了幾秒,都在急速回憶對方的身份。
隨著“哎,這不是……”出口,向往總算想起來眼前人是誰。能拿出這麼些熟手的隻有三大家族,不是曹家,隻能是李、於兩家。這人是李遺的堂兄,他曾見過。
-誌毅哥,這麼巧在這碰見!
-喲,向往,好久不見了。
回過神來的兩人寒暄一番,向往把曹攬仁介紹給李誌毅。二人在族裏都是管事,立時熟絡起來。李氏此次來了十幾個人,幾乎是年輕一輩中所有的精銳,向往見到這個陣勢立刻明白他們的來意,不過李家人還算好說話,賣個人情他們不會礙事。如果是於家人來,他就要使點手段先把術士給料理了。向往和李家關係一直不錯,雖然沒能結姻,但也沒撕破臉,所以這次去打探,李家可以作為臂助,他便不急著出發。
談起來意,李誌毅直說了目的。族裏有消息說藏區出了魔物,他們便是為了伏魔而來。向往很奇怪這個消息從何傳出,他以為自己從鬼市得來的是隱秘的消息。李誌毅沒有視業,不知道向、曹的深淺。論聲名向往還停留在東南新秀,而曹攬仁因為寫了一篇文章名氣更大,曹家沒有放出他視業的消息。李誌毅一時想不通向往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委婉詢問了一句。向往也不繞彎,直言他對於魔物勢在必得。李誌毅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為曹家做事,可是向往補充說是為了個人立場,李誌毅就顯得有些犯難。家族之爭麵前他肯定毫無保留堅持立場,可是向往是出於個人目的,他的堂妹對於這人還特別關注,從向往出事以後就一直留意著動向。這次李誌毅來主要是為李家謀取伏魔的名聲,現實利益方麵考慮得不多。假如讓他妹妹來選擇,恐怕會向著向往,這次行動除了李遺以外青年精英大半出動,而李遺則作為家族術法的傳承人受到重點培養,閉門不出,族長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繼任者人選無疑落在她身上。李誌毅對妹妹一向言聽計從,所以被選為助手,在李遺修煉時暫代管事職務。
向往的作為術士界幾乎人人知曉,與鬼為伍放在從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道,可現在已經是現代社會了,舊觀念被自由的現代思想衝擊,也變得沒那麼重要。李誌毅和向往是同代,對於向往的過去沒有嚴重偏見,所以當向往提出魔物要用以換取救人方法時,他陷入兩難難以決斷。
向往知道李誌毅的矛盾,說道:
-誌毅哥,這事我先講明,我得到的消息是這魔物實力強橫,憑我們兩個不能降服,你們來正好為我們提供援助,到時候可以再談條件。
李誌毅長舒一口氣,說:
-原來如此,我們共同進退,魔物一定無處可逃。
向往搖頭,道:
-恐怕我們的實力不夠,我這次來不打算出手,隻是收集信息。我講實話,術士界都知道遺兒她在平輩裏率先視業,在她之後幾月,我身邊的曹兄也視業了,隻是曹家低調,沒有傳揚。我雖然落魄流離,但是也達到了視業境。我們兩個視業術士加上你們十幾人,還是沒有把握。
李誌毅一愣,他以為向、曹二人修為與自己相差不遠,沒想到都已視業。李遺視業時家族震動,都說幾十年來她是視業年紀最小的一人,為此李家著實風光了一把。眼前兩個同齡人都是視業境讓李誌毅受到不小的打擊。在向、曹二人麵前自己十幾個人手已無足輕重,可他們還要繼續尋找外援,並且還不是為了伏魔,僅僅為了打探,那魔物的實力該到了怎樣的地步?
向往怕他誤會自己是要嚇退他,所以示之業火,告訴他所言不虛。李誌毅不懷疑向往的話,他接受了向往的建議,不與魔物交手,先行觀察。他與家中聯係時家裏似乎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但怕族人受損,就授意靜觀其變。李遺著重叮囑表哥不要和向往起衝突,李誌毅是個忠厚的人,辦事規矩,行事照家裏的交待;李遺同他自小一起長大,關係非常,一向是他幫妹妹做事,對於李遺他也一向依順。於是李家人與向、曹組成團隊,由向往帶領。
剩下的人起先不服,為什麼讓外人領隊,而且還是成分不明的向往。李誌毅講了三點,餘下諸人閉了嘴。
第一,家裏的意思。
第二,這兩人是視業的高手。
第三,這兩人與李遺關係密切,尤其是向往。
他最後加了一句:
-有人不服回去和李大姑娘反映,她會處理的。
餘下幾人麵麵相覷,不再說話。李遺劍術出眾,而且淩厲逼人,和她性格大不相同。現在能和李遺過招的隻剩下幾位老劍師,他們惹了李遺,被拉去練劍肯定要掛彩。
雙方交換了信息,有李家人在向往也不用開車,就問起李家近況。李誌毅說李遺一切安好,向往心裏安定之餘,竟然十分想見這位昔日伴侶。思念之情泛濫了一路,直到快抵達魔湖邊的縣城時他明白,幸虧此次李遺沒來,否則他舊情必萌,勢必負了顏羽。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沒有恒心,稍不留意就會像他對自己的評價一樣,心性不堅,半途而廢。
左手的生死結一涼,向往切斷雜念,望向窗外時已經到了一個市鎮。副駕上的李誌毅說道:
-這裏距魔湖不遠,我們先在這裏休整。
司機開了一天車,這時抵近目的地,鬆了口氣,搖下車窗想抽支煙,他按下點煙器,掏出煙盒。向往戒煙一年多,這時嗅到煙味,忽然被勾起癮來,此刻意誌薄弱禁不起誘惑,開口道:
-給我支煙。
司機沒發覺向往是個煙民,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是向往在說話,就把煙盒遞了過去。
叼著煙,他管司機要火,司機從上衣內袋取出打火機,向往按了兩下,有聲無火,又連按幾下,甩了甩。曹攬仁道:
-這裏氧氣少,點不著。你不是戒了嗎?
向往放下打火機,笑著說:
-突然想來一根。
他摸了一下煙頭,鼓動腮幫,煙頭亮起紅光。李誌毅看到向往徒手點煙的手法不免大吃一驚。向往對於火焰的掌控已經相當精確,未見指尖明火就點亮煙頭。當世道術遺存不全,沒有驚天動地的絕技,因此對於殘術的掌握就成了關鍵。駕馭到細致入微程度的術士並不多見,這也是三大家族隻選取幾個術傳家的原因。隨著對於業力的了解逐漸深入,掌握術法的收放也就更加自如。泛泛之輩用術沒輕沒重,就像向往顏羽碰到的第一波術士那樣,年輕人一出手就失了分寸。
見識了向往的實力,李誌毅對他更加敬重。術士凋零已久,所有人都渴望卓異出現,這個行業需要一座高山。
李家人在招待所前將車上的東西卸下,向往看了一眼房子,這裏條件比阿裏更差,隻能睡個囫圇覺。李家人的行李中重要部分是佩劍,劍不離身是家族特色。李遺的兵刃屬於異寶,可以縮小後作為吊墜,而這些人就隻能帶著長劍,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招待所裏已經有一批人了,等李家人湧入就顯得逼仄不堪。向往掃了一眼裏麵的人,眉頭皺了起來,曹攬仁也靠過來,抽動一下臉頰,看著向往。
不是冤家不聚首,二人心想。
大堂裏唯一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穿著一身衝鋒衣,腳蹬高幫登山鞋,一頭暗紅色短發,神色平淡中透著高人一等的孤傲。她的裝束看起來像一個尋求刺激的登山者,但腰帶上的匕首露出一段,泛著黃綠色的光,是把銅匕。簇擁在她身邊的人修為不俗,與李誌毅的手下相似,而人數更多。二人交換眼神,均未想到於家人也出現在這,還比他們先到一步。這次三家聚首,也算是數年難遇的勝事。
李誌毅認識那紅發女子,上前招呼道:
-於姑娘,真是巧了,在這遇到你。我是李誌毅,咱們多年前見過,那時候你還沒有出國留學。
那女子微微抬頭,想了一秒,大概知道了李誌毅的身份,緩緩起身和他握手。
-李大哥,好久不見。
說完禮節性微笑一下,沒多說話。李誌毅素知於家除了長子於式,於路清還有這個侄女,視如己出,百般嗬護,前些年送她留洋,近些日子才回來。於姑娘自小貴養,又在國外生活多年,傲氣不小,不喜歡說話。見她沒了下文,李誌毅隻好叫來曹攬仁為她介紹:
-這位是東南於家的於采薇姑娘,這位是山城曹家的曹攬仁。
於采薇聽到曹家的人也在,微露詫異,不過隻是眼角一蹙,就恢複如常。她伸手給曹攬仁,道:
-久聞大名。
曹攬仁不是很適應這樣的說話方式,不過場麵話還是得說:
-幸會,於姑娘風采攝人,不讓須眉,這地方環境這麼糟糕,於姑娘也來了。
於采薇方收回手,聽了這話,眉間顯示一絲不滿,不過沒有接話。李誌毅撿起話頭,礙於向往的身份不能介紹,考慮以後他決定不做引見,隻說:
-來來,各位先安頓,晚上我請。
他令身後的人去辦理入住,同於采薇寒暄幾句,曹攬仁也加入其中。三人一番族際交流後,於家人陸續去了房間,於采薇也告退休息,向往這才從李家人群出來,走近李、曹二人。
李誌毅道:
-這次熱鬧了,三家都盯著這灘渾水。
曹攬仁搖頭不語,他繼續詢問:
-待會怎麼辦?
他言下問的是晚餐的安排,以及對於家的態度。向往說:
-多一支臂助倒也不壞,我的身份他們好像不清楚,不過拎清了怕是合作不成。晚上我先回避,另外即便三家合作,也要先去探探再做打算,你們晚上說清這點。
二人應是,一行各自安頓。飯點到時李誌毅在附近餐館擺開三桌,請了於家十幾人吃飯。席間他同於采薇聊起此行目的,先交了底,於采薇也沒有隱瞞,確實是衝著魔湖而來。曹攬仁轉達了向往的意思,並說起自己此次獨來,沒帶手下,就是因為得到魔物不可小覷的消息才來打探,不意遇到了同儕。李誌毅委婉提出聯手的建議,於采薇手上信息不多,聽到兩人的說法不得不慎重考慮,便說晚上和家裏商量,再給答複。李誌毅揭過此事不提,挑些家常事務講,此間三人都是家中頭麵,境遇類似,倒有不少可聊。於采薇話不多,也不附和,隻在涉及自家時稍有幾句。兩家人年齡相仿,很快打成一片,繞桌敬酒聊天。於采薇同身邊人說了句,讓他提醒其他人不要貪杯誤事。觥籌交錯,酒過三巡,一行人回館舍休息。
曹攬仁回到房間時,向往正閉目養神。曹攬仁招呼一聲,說明晚上的情況,向往隻是“嗯”了一聲。見煙灰缸裏滿是煙頭,曹攬仁搖了搖頭,隨後進衛生間洗漱。
次日曹攬仁醒來時天已大亮。此時是冬季,晝短夜長,他應該睡了不少時候。向往正佇立窗前,聽到動靜回頭說:
-我要充李家人,別和我走太近。
曹點頭,起身下床。李誌毅的門開著,向往用下巴指了指門,讓曹攬仁進去,自己去李家人中取了早飯。
於采薇與家裏聯係以後決定同李、曹聯手,這時三人對著地圖討論具體計劃。向往吃早飯時與人聊了幾句,隨後同於家人打了招呼。有人問他為何昨天沒去吃晚飯,他推說高原反應嚴重,今天才稍好些。又有人見李家人對他恭敬,就問起他的身份。向往自稱李遺胞弟,問者聞李遺大名,對向往也肅然起敬。
經過一上午的研討,三人決定休整兩日後一起出發,沿湖張網搜索。之後仍是午飯休息,晚餐由於采薇組織,向往坐在李誌毅身邊,他早打好了招呼,因此沒人點破他的真實身份。推杯換盞間氣氛十分融洽,隻有於采薇和向往兩人寡言少語,端坐席上。期間於采薇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次,向往也不躲閃,眼神迎上,直視下倒是於采薇眼睛一閃,移往別處。
曹攬仁睡前向往出了房門,過了一會傳來關門聲,向往回了房。曹攬仁問他去了哪,他也不說,隻道:
-明天和李家人待在一起,別亂走。
沒頭沒腦的話讓曹攬仁不明所以,他問道:
-這幾天你怎麼神神叨叨的,想什麼呢?
-沒什麼,高反,不適應。
既然向往不願意說,曹攬仁也不再追問,閉眼睡去。第二天醒來時天又已經大亮,向往不見了。他走進浴室,也不見向往蹤跡。房裏沒有他的衣服,應該是穿戴整齊出的門。他拉開窗簾,外麵風嘯雪飄。昨天商議時百密一疏,未考慮天氣因素,這樣極端天氣下計劃勢必要推遲。一開門,曹攬仁見李誌毅房裏站滿了人,李家人全聚在一起。走近後他聽到於家天不亮就全員出發,拋下他們在下雪前去了魔湖。不過向往預料到於家的行動,提前在大堂等待,隨同他們一起走了。快破曉時天降大雪,也不知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