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臀
江湖彙
作者:路內
每當我想到自己的十七歲,除了大飛、花褲子、飛機頭這幾個親密混蛋之外,除了那些姑娘之外,還有一個人總是會被記起,那就是刀把五。我之所以記得他,並不是因為和他有感情,也不是因為他欠了我的錢,而是他傻。這輩子我遇到的傻矬夠多了,他們全部加起來,曬一曬榨成汁,其濃度還是比不上刀把五。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綽號是“刀疤五”,出去泡女孩,他會叮囑我們一定要喊他的綽號。因為這個傻瓜的學名非常土,土得我都不想說,一說出來就會讓女孩們笑翻。他喜歡這個綽號,但他並不知道,“刀把五”是個圍棋術語,它代表著一種死棋,會被對手點死的那種。
最初隻有一條刀疤,在他手背上,他喜歡這條刀疤就像可可喜歡她的珊瑚手串。他對我們吹噓說,這條刀疤是他初中二年級時,在一起鬥毆中留下的紀念品,對手是一個成年的老流氓,他雖然沒有打贏,但也把老流氓的鼻子打破了。他還說,老流氓拿出了一把匕首,企圖割開他的頸部大動脈,他用手擋了一下,如果不是這一下他就會死掉,動脈裏的血一直噴到屋頂上去。
每當他講起這一刀的時候,我們都很害怕。我們怕挨刀子,雖然我們是技校生,每天在外麵惹是生非像十三太保橫練一樣刀槍不入,但這隻是一種猜測,一種惡意的幻覺。我們也是凡人,練好腹肌是為了對付女孩,而不是刀子。
而我們的刀把五,他不太一樣,他真的不怕。他說自己是個嗜血的男人,喜歡身上有疤。有一次他和大飛在教室裏吵了起來,他一拳打碎了窗玻璃,大飛早就跳到窗台上去了,像壁虎那樣打算往天花板上爬。刀把五說:“大飛,我要殺了你!”舉著受傷的右拳,那上麵全是他自己的血,他舔了一口。大飛徹底認輸,大喊:“把這個瘋子拉走拉走!”
第一個學期體育課,跑八百米,刀把五跑了全班倒數第一。我們班四十個男生,連最孱弱的昊逼和小癩都贏了他。幸虧沒有女生,否則他會輸得更難看。後來我們知道刀把五是個平腳底,而且他腿短,這讓我們笑了很久。嗜血的男人,是他媽殘疾。盡管他舉著那隻有疤的手,在高年級女生那兒晃悠,表示他也是個可以依賴的男人,但是他腿短,腿短腿短腿短。誰會喜歡一個腿短的殺人狂呢?
我們最鍾愛的學姐可可,她屬於另一個小集團,她不太和我們玩。這完全可以理解,她進化工技校,首先被高年級的男生玩一輪,然後這幫人畢業了,她被本年級的男生玩一輪,本來沒我們這一屆什麼事,但是上帝作證,我們這屆沒一個女生,四十個男人啊,他媽的每到下課時,女廁所冷冷清清的,男廁所裏擠滿了人。這正常嗎?我們泡可可簡直天經地義,不然我們去泡女老師好了。
輪到我們手裏,可可已經被玩過三輪了。大飛十分看不上可可,說她是破鞋。為了這句話,刀把五又要和他拚命。我也覺得這麼說可可不太好,在我看來她是個驕傲中帶有溫柔的調皮小姐姐,破鞋這種稱謂太過時了,況且大飛並沒有泡上她呢。
她那串珊瑚手串是紅色的,在她的手腕上,冷不丁看上去像血痕,以為她割脈了。她並不經常戴,隻有在心情很好的日子裏,它才會出現一下。如果是夏天,她穿著短袖連衣裙,它會顯得非常醒目,讓女人發狂。如果不是夏天,她穿著長袖的衣服,它會若隱若現,讓男人發癡。有一次我們在一起玩,我想摸一下手串,她竟然急了,要抽我。這時刀把五跳了過來,揪住我脖子警告道:“記住,永遠不要染指可可的手串。”
我去他媽的,他竟然用了“染指”這個詞。
可可說:“刀把五,過來,我給你摸一下。”
大飛陰陽怪氣地說:“摸哪兒呀?”
於是刀把五又衝過去和大飛打了起來。我不得不說,雖然刀把五是個滿嘴髒話、四肢發達的混蛋,但他對可可是真心的,奉為女神一樣。後來大飛說,他媽的,什麼女神,最多是個手淫女神吧?這話要是讓刀把五知道了,大飛真的會死掉。
我一直記得輕工職校和我們班之間發生的那場鬥毆,就是因為我們在街上看到兩個該校的學生調戲可可。為了拯救她,為了讓她知道自己已經輪到我們手裏,我們全都撲了上去,企圖打扁那兩個倒黴蛋。但是我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刀把五已經掄起磚頭,把其中一個打得滿臉開花,並且讓另一個跪在可可麵前,用歐洲紳士的方式道歉。可可嚇瘋了,說這要闖大禍。第二天一百多個人衝進我們學校,見一個打一個,凡是不走運的都被揍了。
刀把五也被揍了,他滿臉是傷,挨了一個處分。然後他放出話來,要找兩百個人去踏平輕工職校。那個時候,可可已經不打算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神經病嗎?”可可問。
“他就是這樣的,內分泌失常,控製不住自己。”飛機頭說,“他以為自己是個英雄。”
“他會給我惹大麻煩的。”可可嚷道,“他說為了我他連大出血死掉都不怕!”
飛機頭從來不信這種話,飛機頭說:“嘁,我隻見過大出血死掉的女人。”
可可走了。我們都不以為然,覺得刀把五壞了事,反而是大飛說:“刀把五固然是個傻叉,但他畢竟為了可可挨了一頓打,如果沒有我們救可可,她在街上就被人摸了胸,現在反過來說刀把五是神經病。我覺得這個女人才是個神經病。我對她失望極了。”
後來刀把五也沒找到兩百個人,他狂暴起來一個能頂兩百個,他為什麼不獨自衝到輕工職校,單挑所有人,然後大出血死掉?這樣可可就會永遠記得他。這樣他就活在可可心裏,永遠十七歲,或者變成她珊瑚手串上的一粒珠子,永遠血紅色。
在狂暴或倒黴的日子裏也會有風平浪靜的時刻,有那麼幾個月,周圍既沒有暴徒也沒有女孩,我們就隻能打打麻將,聊以度日。打麻將的時候我們會談起鬧鬧啊、冰冰啊、悶悶啊,這些女孩,但我們不談可可,免得刀把五發狂。
打麻將我們通常都在大飛家裏,後來有一天,刀把五邀請我們去他家。其實他不太會玩麻將,他連電子遊戲都搞不來,任何玩的東西他都不太擅長,除了玩命。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我們還是去了。
在他家裏,我們遇到了他的爸爸,一位鉗工,胳膊暴粗,長了個菜刀頭。我們私下裏就喊他菜刀頭。菜刀頭很熱情,不但招呼我們開桌玩麻將,還給我們一人一根紅塔山。他也不會打麻將,在一邊看著,感受到自己的兒子很有號召力,他也很得意。後來發現我們是真的來錢的,他生氣了,很嚴肅地告訴我們:“青少年不能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