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宇楓覺得有必要與梁姨進行攤牌。
梁姨沒有去打牌,自從荊老板去世之後她就改變了自己的生活規律,她不再每天到橋牌室報到,那些牌友們剛開始以為她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喪事而沒有心情打牌,喪事過去很久以後她依舊沒有去打牌,就是那些牌友想拉她湊局,她也表示自己有別的事情要做,她似乎一夕之間洗心革麵,變成一個一心撲在家庭上的勤勞的主婦。比起在牌桌上爭輸贏,她似乎很願意呆在家裏洗洗涮涮,伺弄花草。荊宇楓找她的時候,她正在擺弄她的盆栽。整個陽台上擺滿了各種盆栽,鬱鬱蔥蔥的一葉蘭,挺拔俏麗的虎皮蘭,清新雅致的吊蘭,枝葉舒展的綠蘿,多層次的綠色柔化了人的眼睛。仙人掌開出可愛的小黃花,那些多肉盡情地舒展自己圓滾滾的身子。梁姨長時間地呆在這一片天地中,看那些盆栽的眼神充滿了溫柔。
荊宇楓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梁姨不緊不慢地在那裏修整花卉,他想給自己,也給梁姨一個整理心情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會問出一些什麼,這場談話又該如何收場,但他知道,那絕對不是一次輕鬆愉快的交談。
梁姨終於看到了荊宇楓,跟他打了一聲招呼,從陽台走了出來,到廚房洗一下手,又走回了來。
“今天不忙嗎?”梁姨向往常一樣,隨口一問。
荊宇楓神色嚴肅地請梁姨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問:
“梁姨,我想問你一件事情,我記得小童在高二的時候住過院,到底是怎麼回事?”
梁姨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嘴唇開始不自覺地抿緊。她看了一下荊宇楓,心懷戒備地說:“你不是早知道嗎,煤氣中毒。”
“怎麼中毒的?”
“做飯的時候火沒有關好,煤氣泄露了。”梁姨躲閃著荊宇楓的目光。
“我記得那是夏天,窗戶都開著的,就算是不小心煤氣泄露,最多讓人頭暈一會兒,不會達到住院的地步吧。小雨一般也不會去做飯的,這根本不合常理。我那個時候在外地讀書,隻是聽曉彤後來說了,你們都說是煤氣中毒,是意外,但實際上不是對不對?”
“你知道些什麼?你又想知道什麼?”
“我就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小雨煤氣中毒不是意外,是自殺對不對?她為什麼自殺?我還想知道她在醫院做的是什麼手術,到底是誰她害成這樣!”荊宇楓情緒激動起來。
當他用了一些手段從醫院的病案室拿到童小雨病例的複印件,一頁一頁翻看時,感覺到心髒痙攣的疼痛,渾身有處在冰窖的涼意。
梁姨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你是警察,你既然已經查到了這裏,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知道嗎?你為什麼還要問我,為什麼還要把那些過去一提再提。已經過去了,過去了!”梁姨說得有些聲嘶力竭。
“沒有過去,我爸死了。”荊宇楓也情緒激動起來。
“你什麼意思?”梁姨警惕起來,“小童沒有殺他,小雨都跟我說了不是她殺的,你幹什麼揪住小雨不放?不是已經找到凶手了嗎?你還要查什麼?”
荊宇楓知道梁姨隱隱的擔憂,還有梁姨內心的恐懼。
“我就想跟你確認,害她的是不是我爸,我不相信,我沒有辦法相信。”荊宇楓緊緊攥住雙手,痛恨自己為什麼一定要知道真相,哪怕是顛覆自己人生信仰的真相。
“我也希望不是他!本來一個好好的家,可他就是不想好好地過日子,我自認對得起他,他怎麼能這種對待小雨,怎麼能這樣對待我?當初就不應該跟你爸結婚,我為什麼要結婚啊,害了我家小童。”
最後一點僥幸也沒有了,荊宇楓的世界坍塌了,
梁姨哭泣著,哭自己作為母親的怯懦和殘忍。害怕回到過去孤苦無依的日子裏,她原諒了丈夫,接受了他痛苦流涕發誓賭咒的懺悔,一廂情願地認為事情就永遠過去了,事實上不是。她忘不了滿屋子的煤氣味道,忘不了用膠帶封住的廚房的門,忘不了倒在廚房地磚上昏迷的小雨,忘不了自己怎樣哆哆嗦嗦地打120,也忘不了在醫院搶救的時候聽說女兒懷孕的瞬間。那是她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她隻有在牌桌上才能暫時忘記這些,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忘不掉。這是她作為母親的失敗,一輩子都甩不掉的恥辱。
她隻有用金錢來補償,不管小雨要多少錢,都滿足她的要求,她知道小雨恨她,拚命花錢也因為恨,她隻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
荊宇楓沒有告訴梁姨童小雨在學校的那次未遂的自殺,他覺得再提也沒有什麼意義。他推測梁姨已經知道了,隻要稍微還算細心的母親,不難發現女兒手腕上的傷痕,這不是一件首飾就能夠遮掩過去的。梁姨不說,她選擇了忽略,對她無法麵對的現實一概忽略。